第67章 相父开府·金钺寒光(1/2)

白帝城的悲风裹挟着蜀道的湿冷,终于吹进了成都宫阙。刘备的梓宫尚在险峻的栈道上艰难前行,而权力的真空与风暴,已提前在锦官城酝酿发酵。压抑的铅灰色天幕低垂,连绵的阴雨敲打着琉璃瓦,将整座宫城笼罩在一片凄迷的肃杀之中。

丞相府,这座位于宫城东南、原本清雅简朴的院落,此刻已彻底改换了气象。沉重的玄甲卫士取代了往日的文吏仆役,如同冰冷的铁铸雕像般矗立在府门内外、廊庑阶陛,矛戟森然如林,反射着阴雨天青灰色的寒光。肃杀之气凝成实质,弥漫在潮湿粘滞的空气里,连檐下滴落的雨水都仿佛带着金铁之音。张飞背负玄铁重枷远镇东疆的沉重脚步声似乎还在耳畔回响,而此刻,这座府邸正贪婪地汲取着李严伏诛、元老凋零后留下的权力养分,即将成为蜀汉跳动的新心脏,也是风暴无可争议的核心。

偏殿内,光线昏沉。刘禅穿着宽大的素麻孝服,小小的身躯几乎被紫檀木座椅吞没。他怀中依旧紧抱着那柄染血的戒渊剑,冰冷的剑鞘紧贴胸口,汲取着那一点刺骨的寒意,仿佛这是唯一能在这滔天权浪中稳住心神的锚。李世民庞大的帝王记忆在无声翻涌——太极殿的庄严肃穆,天策府的杀伐决断……那些属于另一个时空的威仪,与此刻这具躯壳的无力感,在灵魂深处激烈撕扯。李严的血迹未干,张飞被铁枷锁在东疆,诸葛亮开府治事,已然成为一头再无任何内部缰绳束缚的政治巨兽,其威势之隆,远超李世民最初的预料。

殿门无声滑开,一道身影携带着门外湿冷的雨气和更深的威压,踏入殿内。

诸葛亮。

他并未穿着前日在永安宫那身近乎肃杀的深青朝服,也未着寻常官袍。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庄重到令人屏息的玄端礼服——玄色为底,深沉如夜,宽袍广袖,沉稳如山。衣领袖口处,以最繁复、最精妙的赤金丝线,绣满了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等十二章纹!这赫然是天子或最高等级辅政重臣在极其隆重的祭祀、登基或确立最高权柄时才穿戴的礼制服饰!这身装束本身,就是一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权力宣告!*他额角前日叩首金砖留下的伤口,被一方与礼服同色的玄锦仔细覆盖,只留下一道隐隐的轮廓,非但无损其威严,反更添几分深不可测的神秘。他手中空空如也——那枚象征着最高行政权柄的螭钮“录尚书事”金印,和那枚通体玄黑、刻着狰狞虎头、代表着代天子征伐专杀之权的“假黄钺”玄铁令,此刻想必已供奉在丞相府正堂最醒目的位置,如同神只的祭品,静待主人的驾临。

“陛下。”诸葛亮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深潭,听不出丝毫情绪涟漪。他缓步上前,在刘禅座前三步处停下,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谦恭有礼。然而,那身十二章玄端礼服所散发出的无形威压,却如同实质的海啸,汹涌澎湃,将这份礼数冲刷得只剩下冰冷的仪式感。

刘禅下意识地将怀中的戒渊剑抱得更紧,剑柄坚硬的棱角硌着肋骨,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强行驱散了那瞬间因巨大威压而产生的恍惚。他抬起眼,迎向诸葛亮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昨日在永安宫面对张飞时的锐利锋芒似乎已完全内敛,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刘禅(李世民)却如同最老练的猎人,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疲惫,以及一种……掌控乾坤、生杀予夺尽在指掌的绝对自信。这副被刘备遗命无限加持、被李严伏诛彻底扫清障碍的重担,诸葛亮已然毫无保留地扛起,并做好了只手擎天的准备。

“相父。”刘禅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沙哑,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开府…诸事可备?”

“回禀陛下,诸仪已备,吉时将至。”诸葛亮的声音依旧平稳如初,“唯待陛下旨意,便可开府理事。”

“相父总理军国,夙夜操劳,功在社稷。”刘禅依照既定的流程,目光却紧紧锁住诸葛亮,“开府仪同三司,总摄内外,实至名归。朕…年幼德薄,于治国理政之道,尚需相父时时提点教诲。” 他顿了顿,清澈的眼眸望向诸葛亮,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孺慕与求知,“自今日起,朕欲每日于巳时亲临相父府中,侍立聆听政事,习学治国安邦之要。望相父不吝赐教。” 他将“侍立聆听政事”和“习学治国安邦之要”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郑重。

殿内瞬间陷入一种微妙的、令人窒息的寂静。角落里侍立的几名内侍,将头颅深深埋下,恨不能缩进地缝里,连呼吸都几近断绝。

诸葛亮垂下的眼帘微微抬起,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落在刘禅那张写满“恳切求知”的稚嫩脸庞上。那清澈的眼底深处,究竟藏着什么?是孩童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依赖?还是那个在猇亭烈焰中擂响战鼓、在秭归城头发出冰冷指令的异世灵魂,对权力核心本能的窥探与渗透?每日亲临丞相府“侍立听政”?这绝非简单的“学习”!这是在试图将一只眼睛,一只属于皇权的、活生生的眼睛,直接嵌入丞相府这个即将运转起来的最高权力枢纽!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也极其危险的试探!尤其是在诸葛亮刚刚获得无上权柄、亟需确立绝对权威、不容任何干扰的开府之初!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长明灯的火苗在巨大的压力下不安地跳跃着,光影在两人之间剧烈晃动。

诸葛亮沉默了片刻。这沉默并不长,却重逾千钧,仿佛将时间都压得凝滞。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悄然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金属摩擦般的冷硬:“陛下勤勉向学,心系社稷,实乃江山之福,臣不胜欣慰。” 他微微一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刘禅怀中那柄剑鞘暗沉、血迹宛然的戒渊剑,那凝固的暗红在昏沉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然,开府之初,百废待兴,军政冗务堆积如山,恐非旦夕可理。且府中往来皆军国重臣,所议皆为机密要务,刀笔吏奔走如梭,气氛肃杀凝重,恐非陛下静心向学、涵养圣德之佳所。”

婉拒!理由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刘禅的心脏猛地一沉。李世民灵魂深处的帝王尊严与掌控欲几乎要破体而出!但他死死压制住翻腾的气血。小脸依旧保持着那份“求知”的平静,甚至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困惑:“相父所言甚是。然,父皇常教导朕,‘为君者当知稼穑之艰,晓兵戈之危’。朕虽年幼,亦不敢忘怀。军政冗务,刀笔吏奔走,此间之‘艰’与‘危’,正是朕需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所感。至于机密…” 他微微歪头,清澈的目光直视诸葛亮,带着孩童般的“天真”无邪,话语却如绵里藏针,直刺核心,“相父莫非信不过朕?抑或是…信不过先帝托付于相父的…‘自取’之权?”

“自取”二字,如同两根淬了冰的钢针,猝不及防地刺出!直指昨夜永安宫那石破天惊的遗言核心!

诸葛亮那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刺,激起了清晰可见的涟漪!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仿佛两柄无形的利刃,要将刘禅从皮囊到灵魂彻底剖开、审视!昨夜那足以将人焚为灰烬的“君可自取”遗命,此刻竟被这个孩童如此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懵懂”地当面提及!这是警告?是提醒?还是…一种隐晦的威胁?这孩童,究竟是无心之言,还是刻意在敲打他诸葛亮,提醒他这至高权柄的来源与那柄悬在头顶、名为“自取”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刘禅怀中那柄染血的戒渊剑,此刻仿佛也感应到了主人的意志,散发出更加凛冽刺骨的寒意。

偏殿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以下!无形的杀机弥漫!

诸葛亮的目光在刘禅脸上停留了许久,久到让人窒息。最终,那锐利如刀的锋芒缓缓收敛,重新归于深沉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他微微垂下眼帘,遮挡住眼底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声音低沉了几分,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磐石般的决断:“陛下言重了。先帝托付之重,重于泰山,臣夙夜忧叹,唯恐有负圣恩。陛下欲知军政,乃明君之志,臣岂敢阻挠?”

他缓缓直起身,玄端礼服上的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等十二章纹在昏沉光线下流转着幽暗而尊贵的光泽,如同蛰伏的远古龙蟒苏醒。

“然,”他话锋陡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掌控全局的磅礴威势,“为陛下圣体安康计,为政务顺畅无碍计,臣以为,陛下可于每旬(十日)之朔望(初一、十五)两日,辰时圣驾亲临丞相府正堂。届时,臣当率诸臣僚,将旬日之军政要务、四方奏报、钱粮度支、刑狱决断等项,择其精要,汇集成册,于御前朗声诵读,供陛下垂询、圣裁!” 他的话语清晰有力,如同金印钤盖,“其余时日,陛下可安心于宫中,潜心修习先贤典籍,涵养仁德圣心。若有紧急军情或关乎国本之重大决策,臣自当星夜入宫,面奏陛下,绝无延误!”

这是谈判!更是权力的重新界定与冰冷切割!

将刘禅要求的“每日侍立听政”,压缩为象征意义远大于实质的“每旬两日”!时间定在朔望日这种带有祭祀和总结意味的时刻!地点在正式办公、众目睽睽的正堂!方式是诸葛亮主导的“汇禀诵读”,刘禅被动地“垂询圣裁”!核心的日常运作、具体的人事任免、繁杂的文书往来、大量的决策过程,依旧被牢牢地隔绝在丞相府的高墙之内,掌控在诸葛亮一人之手!这等于是在新生的皇权与膨胀到极致的相权之间,划下了一条清晰、冰冷、不容逾越的界限!既给了新君参与感与体面,又确保了相府机器运转的绝对效率和诸葛亮本人的绝对权威。而“紧急军情入宫面奏”的承诺,更像是一张遥不可及的画饼,何时紧急?何为重大?解释权完全归于诸葛亮!

刘禅抱着剑的小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李世民灵魂中的怒火与屈辱感如同岩浆般翻腾!好一个以退为进!好一个滴水不漏的权相!将他主动的“监督”变成了象征性的“听汇报”!但他不能发作。此刻的他,羽翼未丰。张飞被铁枷锁在东疆,赵云血染疆场,李严身首异处,朝中荆州派唯诸葛亮马首是瞻,益州派隔岸观火……他这新君,除了一个空悬的名分和怀中这把染着忠臣热血的长剑,一无所有。

忍!如同当年在秦王府韬光养晦,静待天时!

小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恍然大悟”和“受教”的神情,甚至带上点孩童被说服后的“羞赧”:“相父思虑周全,是朕…是朕心急了,未虑及此。便依相父所言,每旬朔望,朕必亲临相府听政。”他顿了顿,清澈的眼眸望向诸葛亮,补充了一句,声音刻意染上依赖与信任,“只是…相父,这‘择其精要’,还望相父莫要藏私,多让朕知晓些…朕…朕想早日为相父分忧,为我大汉江山尽一份心力。”

这番姿态,放低了身段,强调了“分忧”与“尽责”,弱化了“夺权”的锋芒,显得格外真诚而顺服。

诸葛亮深深地看着刘禅,那目光似乎要穿透这层“孺慕依赖”的表象,看清其下的真实意图。片刻,他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几不可查的、公式化的温和:“陛下拳拳忠君爱国之心,臣感佩于心。自当竭尽所能,为陛下详陈精要,剖析利害。” 这承诺,如同他身上的十二章玄端,华美庄重,却也带着天然的疏离感。

“开府吉时已至,请陛下移驾正堂。”诸葛亮侧身,做出引导的姿态。一场无声的试探与反试探,在表面的妥协与暗流的涌动中,暂时落下帷幕。无形的权柄,在这短暂的言语交锋里,已然完成了第一次力量的碰撞与疆域的划分。

刘禅抱着剑,从宽大的座椅上滑下来。小小的身影,跟随着诸葛亮那高大、笼罩在十二章玄端所象征的无上权威之下的背影,一步步走向丞相府那扇洞开的、象征着最高权力也弥漫着肃杀之气的正堂大门。戒渊剑冰冷的剑鞘紧贴着他的胸口,那寒意仿佛能冻结血液,也时刻提醒着他前路的艰险。他知道,踏进那扇门,才是真正风暴的开始。

***

丞相府正堂,此刻已被彻底改造,庄严肃穆得令人心悸。宽阔的大厅清空了所有雅致陈设,只余下权力的冰冷棱角。正北面,一扇巨大的紫檀木屏风巍然矗立,屏风前,一张宽大得近乎夸张的紫檀木案几铺着厚重的玄色锦缎。案几之上,那枚螭钮盘绕、金光内蕴的“录尚书事”金印,与那枚通体玄黑、虎头狰狞、散发着铁血煞气的“假黄钺”令牌,并排陈放于特制的紫檀托架之上,在摇曳的烛火下,交相辉映,散发出冰冷、沉重、足以压垮人心的光芒。金印代表生杀予夺的行政权柄,玄铁令象征号令三军的无上威权,两者并列,如同神谕,无声地宣告着蜀汉至高权力的彻底归一与唯一主宰。

案几后方,仅设一张宽大、铺着斑斓虎皮的紫檀木座椅——丞相主位,如同王座。而在主位之下,两侧则整齐排列着两列稍小的坐席,此刻已坐满了人。左侧是以蒋琬、费祎、董允、郭攸之等为首的荆州派新生代官员及部分资历深厚的文臣砥柱,他们大多身着青色或深绯官袍,神情肃穆,目光灼热,带着一种新朝鼎立、追随明主的振奋与对诸葛亮的绝对忠诚。右侧则是以张裔(益州名士,政治态度倾向诸葛亮)、杜琼等为首的益州本土派官员代表,以及一些掌管钱粮、工造、户籍等具体实务的官员,他们的表情则复杂得多,敬畏中夹杂着审视,期待里藏着忧虑。李严的伏诛,使得东州派在此刻的朝堂上几乎被彻底抹去,那些空置的席位,如同无声的墓碑,诉说着权力洗牌的残酷与彻底。

空气凝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聚焦在正堂那两扇巨大的、紧闭的楠木门扉上。

“陛下驾到——!”

“丞相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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