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白帝托孤·龙渊承影(2/2)

刘备浑浊的眼中,那最后一丝锐利的光芒,在诸葛亮泣血的誓言中,如同燃尽的烛火,缓缓地、彻底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释然,和…无尽的疲惫。他抓着诸葛亮手臂的手,终于无力地松开了,软软地垂落在锦被上。

他最后的目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开,越过了诸葛亮,落在了跪在血泊中、依旧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张飞身上。

“翼…德…” 刘备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气若游丝。

张飞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泪痕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希冀!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膝行几步,扑到榻前,巨大的头颅深深埋下:“大哥!大哥!俺在!俺在这儿!”

刘备的目光在张飞那狼狈不堪、却依旧魁梧如山的身躯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对兄弟情谊的最后留恋,有对其狂暴鲁莽的无奈,更有一丝…托付!他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意念,极其微弱、却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保…保…阿斗…”

“保…保阿斗…” 张飞喃喃地重复着,巨大的身躯猛地一僵!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剧烈的挣扎!猇亭的惨败…将士的亡魂…赵云的倒下…还有对这个“扫把星”侄儿那刻骨的怨愤…无数情绪在他胸中疯狂冲撞!他猛地看向软椅上的刘禅,眼神中的怨毒几乎要再次喷薄而出!李严已死,刘备最后的托付对象只剩下他和诸葛亮,这份直接压在肩头的责任,让张飞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与窒息!

刘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怀中的戒渊剑冰冷刺骨!他仿佛再次感受到那断矛的锋芒!

然而,当张飞的目光触及刘备那死死盯着他、充满了最后哀求与托付的眼神时,他眼中的狂暴怨毒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凝固、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几乎将他压垮的痛苦和…一丝认命般的颓然。大哥…这是大哥最后的命令…保阿斗…保住大哥唯一的血脉…他张翼德,成了大哥唯一能托付兄弟情义和最后期望的人!这份责任,沉重如山,不容推卸!

“呃…啊——!” 张飞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他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混合着痛苦的呜咽:“…诺!大哥!俺…俺张翼德…遵命!保…保太子周全!若有违誓…天诛地灭!万箭穿心——!!!”

这誓言,如同从灵魂深处挤出的血泪,充满了不甘与痛苦,却也带着一种被强行套上枷锁、不容置疑的沉重承诺。李严伏诛后的权力真空,使得刘备对张飞的托孤显得更加直接和别无选择,也让张飞的誓言更添悲壮与宿命感。

刘备的目光,在听到张飞这泣血的誓言后,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终于彻底消散了。瞳孔,缓缓放大。

那只刚刚还试图抬起的手,彻底失去了支撑,软软地滑落,搭在了冰冷的榻沿。

胸膛,那艰难起伏的弧度,终于归于永恒的平静。

章武三年(公元223年)夏四月二十四日,蜀汉昭烈皇帝刘备,崩于永安宫。

“陛下——!!!”

山崩海裂般的恸哭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殿!御医、宫人、侍卫…所有人都扑倒在地,以头抢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巨大的悲痛如同实质的洪流,淹没了每一个角落!白帝孤城,在这一刻,彻底被悲声笼罩!李严的伏诛案卷尚有余温,刘备的驾崩更添凄凉,整个蜀汉政权,如同失去了最后支柱的危楼,在风雨中飘摇。

刘禅呆呆地看着御榻上那具迅速失去所有生气的枯槁躯体,大脑一片空白。李世民的灵魂在剧烈震荡!李渊驾崩时他心中的冰冷与权力更迭的算计…与此刻目睹刘备逝去时那源自刘禅躯壳的巨大悲伤与茫然…两种截然不同的帝王心境疯狂撕扯着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他挣扎着扑到榻前,小小的身体因巨大的悲痛而剧烈颤抖:“父皇——!!!”

就在这时!

一只沾着血迹和泥土、冰冷而有力的大手,轻轻地、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按在了刘禅剧烈颤抖的肩头。

刘禅泪眼模糊地抬起头。

是诸葛亮。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额头上磕破的伤口还在渗血,混合着泪水,在苍白的脸上留下几道刺目的红痕。他的背脊重新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永不弯折的青松。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巨大的悲痛尚未褪去,却已被一种更深沉、更坚定、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的意志所取代。那是一种背负着山岳、承载着江山、明知前路荆棘遍布也要一往无前的决绝!李严已除,外患未消,内忧犹存,他深知此刻的自己,是这艘即将沉没巨舰上唯一的舵手!

他俯视着刘禅,目光复杂到了极致。有对幼主失怙的痛惜,有对未来的沉重忧虑,但更多的,是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一种仿佛要越过这具孩童的躯壳,直刺那个在猇亭火海中擂响战鼓、在秭归城头发出冰冷指令的、陌生灵魂的锐利目光!这目光,让刘禅感觉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冰冷的戒渊剑。

诸葛亮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柄染血的戒渊剑上。他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随即,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在刘禅面前,重新单膝跪了下来。这一次,不是跪拜先帝灵柩,而是正对着刘禅!李严的伏诛,扫清了辅政道路上最大的内部障碍,也使得此刻的君臣相对,少了一份制衡,多了一份孤注一掷的沉重。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彻在满殿的恸哭声中:

“臣,诸葛亮…”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同最沉重的烙印,深深印入刘禅的瞳孔深处,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谨奉先帝遗诏!自今日起,必竭忠尽智,辅佐新君,攘除奸凶,兴复汉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八个字,如同八道惊雷,狠狠劈开了满殿的悲声!也如同最沉重的锁链和最坚固的誓言,将诸葛亮的身心,与眼前这个年幼的、充满了谜团的新君,与这个风雨飘摇的蜀汉江山,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没有李严作为缓冲,这誓言显得更加直接,更加沉重,如同孤峰面对即将席卷而来的惊涛骇浪!

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压抑的啜泣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跪在幼主面前的丞相,和那个抱着染血长剑、满脸泪痕的新君身上。

刘禅呆呆地看着跪在面前的诸葛亮。怀中戒渊剑冰冷的剑鞘紧贴着胸膛,那冰冷似乎要渗入骨髓,却又仿佛带着赵云的血、带着刘备最后的期冀、带着无数战死将士不屈的英魂…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未来…蜀汉的未来…那如同泰山般沉重的担子,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压在了他这具十岁的、伤痕累累的躯壳之上。李严的消失,意味着朝堂格局的剧变,诸葛亮将拥有更大的权力,但也意味着所有的矛盾、所有的期望、所有的重压,都将毫无缓冲地直接落在他刘禅(李世民)与诸葛亮这对君臣身上!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伸出了那只冰冷颤抖的小手。没有去扶诸葛亮,而是更加用力地,死死攥紧了怀中那柄冰冷的、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戒渊剑的剑柄!小小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烙印进自己的血肉灵魂之中!冰冷的触感沿着手臂蔓延,却奇异地带来一丝令人心悸的、属于掌控力量的错觉。剑柄上粗糙的纹路硌着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如同一种无声的警醒。这柄剑,曾属于父皇,沾染过赵云的忠血,如今,它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怀中,也压在他的心头。李严已死,再无掣肘,这柄剑,仿佛成了他面对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时,唯一可以依凭的、冰冷的权杖。他攥得如此之紧,以至于指节在昏暗烛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