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荆襄遗恨·童言碎玉(1/2)
焦糊味。
那是一种混合了木质焚烧的烟火气、纸张灰烬的呛人气息,以及某种更深层、更令人不安的、如同阴谋被强行抹去的恶臭。这气味如同跗骨之蛆,从诏狱深处、从李严府邸西北角那片仍在冒烟的焦黑废墟、从成都城每一个惊惶的角落,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顽强地钻进永安宫暖阁内每一个人的鼻腔,缠绕在心头,驱之不散。
窗外,燃烧了一夜的烽火终于黯淡下去,只留下缕缕焦黑的残烟,如同垂死的巨蟒,扭曲着升向铅灰色的天空。血月早已无踪,但天色并未放亮,浓厚的、饱含着水汽的乌云低低压在成都城头,沉甸甸的,仿佛随时会倾泻下淹没一切的暴雨。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滞涩感。
暖阁内,气氛比这天气更加沉重。御榻之上,刘备的气息微弱如同游丝,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令人心悸的嘶鸣,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断绝。御医们围在榻边,脸上写满了绝望与无能为力,手中的银针和药罐,更像是一种徒劳的仪式。龙袍上大片大片干涸的暗红色血迹,是昨夜混乱与背叛的无声烙印。
诸葛亮肃立在榻前不远处,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他手中那卷被鲜血反复浸透的帛书,已被小心翼翼地收起,换成了另一份刚刚由心腹呈上的、墨迹未干的紧急奏报。他的目光落在奏报上,脸色比昨夜更加苍白,眼睑下是浓重的青黑,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依旧如同冰封的深潭,沉静得可怕。昨夜李严府邸西北角那场蹊跷的大火,如同一个巨大的、嘲弄的污点,烙印在他雷霆万钧的肃清行动之上。关键的证据,可能存在的暗账、密信,甚至那个神秘的“心腹密使”的线索,都随着那片焦土化为了灰烬。董允在诏狱中撬开了一些口供,但得到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虾兵蟹将,指向模糊的接头地点,真正的核心如同隐藏在浓雾后的毒蛇,依旧不见踪影。
一股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诸葛亮的肩头,也压在暖阁内每一个人的心头。肃杀的气氛并未因李严的伏诛而消散,反而因这证据的缺失、线索的中断,变得更加诡谲难测。谁是放火之人?谁是李严背后真正的影子?下一个被吞噬的会是谁?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在沉默中悄然滋长、蔓延。
“报——!!!”
一声带着风尘与异样急促的通传,猛地撕裂了暖阁内令人窒息的死寂!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一名身着东吴低级军吏服饰、风尘仆仆的信使,在两名脸色铁青、甲胄上溅满泥点的蜀汉斥候押解下,踉跄着扑倒在门槛内。信使脸上带着明显的惶恐和长途跋涉的疲惫,他双手高高捧起一个尺余见方的、包裹着明黄色锦缎的木匣,声音带着颤抖:
“奉…奉吴主之命!特…特将叛国逆贼糜芳、傅士仁…并…并其家眷首级…献…献于汉皇陛下驾前!吴主有言…背盟之事,皆此二獠蛊惑吕蒙所致…今…今已伏诛…望…望两国重修盟好…共…共抗曹贼…”
轰——!!!
如同又一记闷雷在暖阁内炸响!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明黄色的木匣之上!那刺眼的明黄,此刻却如同最恶毒的嘲讽!
“叛…逆…贼…” 一个极其微弱、却蕴含着滔天恨意的嘶哑声音,如同破旧风箱最后的挣扎,猛地从御榻上传来!竟是刘备!他不知何时竟又恢复了一丝意识,枯槁的手指死死抠着身下的锦褥,浑浊的血眼死死盯着那木匣,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似乎想咆哮,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息!
“陛下!”
“父王!”
御医们慌忙上前,试图安抚。但刘备那枯槁的身体里,竟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力量,猛地挣扎着要坐起!眼中是足以焚毁一切的仇恨!
“拿…拿过来…给…给朕…看…” 刘备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如同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押解信使的斥候脸色极其难看,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陛下!丞相!此乃东吴奸计!意在嫁祸!二贼固然该杀,然吕蒙白衣渡江、袭我荆州、害死君侯,岂是此二獠所能主使?!吴狗包藏祸心,妄图以此推脱罪责,乱我军心!末将请旨,立斩此吴狗信使,将其首级掷还孙权!”
斥候的话语如同点燃了火药桶!暖阁内瞬间群情激愤!尤其是那些荆州籍贯的老臣宿将,双目赤红,如同疯虎般怒吼起来:
“杀了他!”
“将吴狗碎尸万段!”
“拿叛贼首级喂狗!祭奠君侯在天之灵!”
更有甚者,已按捺不住,拔出腰间佩剑就要冲上去将那信使乱刃分尸!空气瞬间充满了狂暴的杀意!
那东吴信使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瑟瑟发抖,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都——给——俺——住——手——!!!”
一声如同洪荒巨兽苏醒般的狂暴咆哮,裹挟着无边的煞气,猛地从暖阁外炸响!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擂动,迅速逼近!
轰!
殿门处昨夜被张飞撞碎的破洞处,一个如同铁塔般的黑影猛地挤了进来!正是张飞!他显然刚巡城归来,玄色重甲上沾满了清晨的露水和泥泞,浓重的血腥味虽被冲洗过,却依旧丝丝缕缕地萦绕不去。他那张虬髯怒张的豹头环脸上,昨夜那巨大的悲伤已被一种更加纯粹的、如同熔岩般沸腾的暴戾杀意所取代!环眼之中血丝密布,如同燃烧着地狱的业火,死死地钉在了那个明黄色的木匣和瘫软在地的东吴信使身上!
“叛…贼…首…级…” 张飞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铁,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牙酸的磨砺感。他一步步向前,沉重的战靴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如同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他无视了斥候的谏言,无视了群臣的激愤,更无视了御医的惊呼和刘备挣扎的嘶吼!他的眼中,只有那个木匣!只有那里面盛放着的、害死他二哥的叛徒头颅!
“二哥…俺…替你…剐了他们!” 张飞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他猛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从地上抄起那个明黄色的木匣!动作粗暴,仿佛那不是盛放人头的容器,而是一块碍眼的石头!
“翼德不可!” 诸葛亮脸色骤变,厉声喝止!他深知张飞此刻的状态,一旦让他当众打开这匣子,看到叛徒首级,那狂暴的杀意必将彻底失控!在这御前,在陛下垂危之际,若再上演一场血淋淋的剐刑,后果不堪设想!这正中了孙权嫁祸乱心、羞辱蜀汉的下怀!
然而,张飞此刻哪里还听得进劝阻?二哥的血仇如同毒焰灼烧着他的理智!他眼中只有复仇!只有用最残酷的手段发泄这无边的恨意!
“滚开!” 张飞一声暴喝,手臂猛地一挥,一股沛然巨力将试图上前阻拦的几名近侍如同稻草人般扫飞出去!他另一只手已然抓住了木匣的盖子,粗壮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就要狠狠掀开!
“住手!三叔!”
一个冰冷、清脆、带着超越年龄的穿透力与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如同玉磬敲击,骤然在暖阁内响起!清晰地压过了张飞的暴喝,压过了群臣的怒吼,甚至压过了刘备那垂死的喘息!
这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狂暴如张飞的动作都为之一滞!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循声望去!
只见暖阁侧门处,赵云高大的身影如同沉默的山岳般矗立。他怀中,刘禅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被赵云小心翼翼地横抱着。刘禅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额角的布带换成了新的,却依旧掩盖不住那份病态的虚弱。他小小的身体裹在一件稍显宽大的素色锦袍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然而,那双乌黑的眸子,此刻却亮得惊人!不再是昨夜的深渊死寂,也不再是之前的燃烧恒星,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如同万载寒冰般的沉静!那沉静之中,蕴含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他醒了!在蜀汉江山最风雨飘摇、人心最动荡的时刻,他醒了过来!
张飞猛地转头,环眼赤红地看向声音来源。当看到是刘禅时,他脸上的暴戾似乎被强行压制了一瞬,但随即被更深的、混杂着悲伤与不耐的情绪取代:“阿斗!你醒了就好!一边待着去!看三叔替你二叔剐了这两个狗贼!” 说着,又要去掀那木匣盖子。
“三叔!” 刘禅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剐了他们,二叔便能活过来吗?”
张飞的动作再次僵住!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带着残酷的清醒,狠狠浇在了他沸腾的怒火之上!他环眼中的狂暴赤红剧烈地波动着,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岩浆湖。
刘禅的目光扫过张飞手中那刺眼的明黄木匣,扫过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东吴信使,最后落在了御榻上挣扎嘶吼、被巨大仇恨吞噬的刘备身上。他小小的眉头紧紧蹙起,那沉静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属于李世民的、对局势的精准判断与冷酷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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