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都江堰·咿呀转轮(2/2)
憋闷!一种前所未有的憋闷感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看着那缓缓转动、吱嘎作响的巨大水轮,看着那起起落落的沉重石杵,眼神炽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他需要它转得更快!更有效率!需要它驱动更多的东西!需要它将这江水的伟力,发挥到极致!
就在这时,一直侍立在安车旁的诸葛亮,敏锐地捕捉到了太子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光芒和随之而来的、压抑的急切。他顺着太子的目光,也看向了那架巨大的水轮和起落的水碓。
“殿下,” 诸葛亮的声音温和地响起,带着一丝引导的意味,“此乃水碓。借岷江之水力,驱动巨轮,以代人力舂米。一具水碓,可抵壮丁数十人之力。此间官营碓坊,每日所出精米,足供万军之需。” 他的话语中带着对先民智慧的赞叹,也隐含着对水利之利的肯定。
刘禅猛地转过头,看向诸葛亮。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小脸因为激动和憋闷而微微泛红,额角渗出的微红在江风水雾中显得更加刺眼。他张了张嘴,无数精妙的构想,无数关于齿轮变速、关于水力驱动的术语在喉咙里翻滚、冲撞!
不能说!说了就是妖孽!
他猛地抬手,指向那架在江流冲击下缓缓转动、发出吱嘎声响的巨大水轮!小小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然后,在诸葛亮略带疑惑的注视下,在周围侍卫内侍屏息的静默中,在奔腾江涛的背景轰鸣里——
这个孩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那象征着力量与效率的巨大水轮,对着那哺育万民的岷江之水,对着身旁这位智慧卓绝的丞相,发出了一声近乎呐喊的、带着孩童稚气却又充满无尽渴望与焦急的咿呀之语:
“转——!!!”
声音清越,穿透了部分江涛的喧嚣。
紧接着,他又奋力地指向那水轮,指向水流冲击挡板的部位,指向整个驱动机构的核心,再次迸发出一个更加清晰、更加用力的字眼,如同掷地有声的宣言:
“力——!!!”
转!力!
两个字!清晰无比!带着孩童特有的音调,却蕴含着一种洞穿本质的、近乎直指核心的呐喊!
他看到了水在推动轮子转动(转)!
他看到了水流蕴含的巨大能量(力)!
他渴望这能量被更高效地利用!渴望这“转”带来更大的“力”!
诸葛亮脸上的温和与赞叹瞬间凝固了!
他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如同被投入了巨石,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素来沉稳如山岳的身躯,竟几不可察地微微震动了一下!
转?力?
仅仅是孩童对眼前机械运动的直观描述吗?不!绝不止于此!
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瞬间劈开了无数技术困局的迷雾!他主持工械改良,深知目前水碓的局限——笨重、低效、依赖特定水流环境!他一直思索如何提升其效率,如何让这“力”更顺畅地“转”起来,驱动更多、更精密的器械!
太子这看似无意识的、充满稚气的呐喊,却如同黑夜中的一道闪电,精准地劈中了问题的核心!
齿轮!变速!传动!如何将水轮那缓慢而巨大的“转”,通过精妙的机构,转化为更快速、更灵活的“转”,驱动更轻巧的器械(如纺车)?如何将这江水的“力”,层层传递,放大利用?
无数图纸、无数构想、无数困扰他多日的技术难题,在这两个字的点化下,瞬间贯通!豁然开朗!一条清晰而充满无限可能的道路,在他眼前骤然铺开!
诸葛亮猛地转头,目光如同实质般灼灼地射向刘禅!那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狂喜的明悟,以及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探究!眼前的太子,额缠白布,小脸在寒风中苍白,眼神却清亮得如同蕴藏着整个星河!这声呐喊…是巧合?是天启?还是…
刘禅喊完这两个字,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额角布带上那抹淡红似乎更深了些。他迎着诸葛亮那灼热得仿佛要将他穿透的目光,没有闪避,只是微微喘息着,那双乌黑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奔腾的江水和丞相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那里有震撼,有明悟,更有一丝他期待已久的、对“可能”的确认。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也不需要再说。
奔腾的岷江在脚下轰鸣,巨大的水轮在岸边吱嘎转动。江风卷起诸葛亮宽大的袍袖,猎猎作响。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对着肩舆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深深地、深深地揖了下去。这一揖,超越了君臣之礼,充满了对智慧的敬意,对未来的期许。
“殿下…慧眼如炬。” 诸葛亮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江底磐石,在涛声中清晰地传递,“此二字,如晨钟暮鼓,振聋发聩!‘转’乃其形,‘力’为其神!引水之力,驱轮而转,转而生力,力以利民…此乃…生生不息之道!亮…受教了!”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这宏伟的都江堰,扫过那架原始的水轮,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属于实干家的炽热光芒。他转向身旁侍立的工曹属官,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即将开启新篇章的决断:
“传令少府!集蜀中能工巧匠,于锦官城工械坊!以…以‘转力’为要旨,全力研制新式水轮!首要之务——”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飞速旋转的纱锭,“改进现有纺车!务求借水力驱动,成倍提升纺纱之速!此乃固本安民、充实府库之根基!限期…三个月!所需物料、钱粮、人手,报于本相,一应支取,不得有误!”
“诺!” 工曹属官精神大振,轰然应命。丞相如此重视,亲定方向,此乃大功一件!
就在这充满希望与力量的一幕旁,不远处的江堤上,益州派的核心人物、太常卿谯周,正拢着厚厚的狐裘,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如同覆盖着一层终年不化的寒冰。当刘禅喊出“转!力!”二字,当诸葛亮激动揖拜、下令研制新械时,谯周下垂的眼睑下,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冷刺骨的讥诮和…更深的忌惮。
他微微侧头,对身旁一个面容精干、同样身着官袍的中年文士(益州豪族代表杜琼)低语,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闻,却字字如刀:
“黄口孺子,妖言惑众。奇技淫巧,动摇国本。丞相…竟也为其所惑?” 他望着诸葛亮那充满热忱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刻薄的弧度,“安民固本?哼!此等劳民伤财之举,恐未及利民,先已耗空府库,激起民变!吾等…拭目以待。”
杜琼会意地微微点头,看向工坊方向的眼神,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与算计。水力纺车?笑话!那将是压垮骆驼的又一根稻草!是他们反击《蜀科》黥刑、夺回话语权的绝佳契机!
江风更烈,卷起谯周花白的鬓发。他不再看那喧闹的君臣,目光投向奔腾不息、浑浊汹涌的岷江主河道,投向那被“鱼嘴”分走清流后,依旧裹挟着大量泥沙、咆哮着奔向未知远方的外江浊流,仿佛在凝视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宿命。冰冷的预言,如同毒蛇吐信,在他心中盘旋: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新造的‘纺车’…纺的究竟是蜀锦,还是…我季汉的…葬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