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铜雀鸣·荆襄雾起(1/2)
东宫寝殿内,浓稠的药味如同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刘禅再次陷入昏沉,额头上新换的白布带边缘,那抹淡淡的粉红如同不祥的印记。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刘备紧绷的神经,让他如同惊弓之鸟。太医丞的眉头拧成了疙瘩,银针起落间,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殿内侍立的宦官宫女屏息凝神,连脚步声都轻得如同猫行。
刘备枯坐榻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儿子苍白的小脸,那紧攥着刘禅冰凉小手的大掌,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悔恨、恐惧、疲惫,如同三座大山,将他牢牢钉死在这方寸之地。案头堆积如山的紧急军报——关羽在樊城粮尽援绝的绝望告急,孟达与夏侯尚在上庸蠢蠢欲动的威胁,益州本土派在谯周鼓噪下愈发喧嚣的投降论调——这些足以倾覆社稷的危机,此刻在他心中激起的波澜,竟远不及儿子一次轻微的蹙眉或呼吸的紊乱。他的世界,已然坍缩到只剩下这锦榻之上微弱的气息。
殿外,诸葛亮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地传来,正与李严商议着关乎国运的粮秣转运细节。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刘备麻木的心上,提醒着他外界的滔天巨浪,却又如此遥远而无力。
“永安存粮,须即刻启运,经秭归水道,火速驰援江陵…汉中新垦之田,所获优先补充军仓…巴郡粮道,需增派军士护卫,严防山匪及…细作破坏…” 诸葛亮的声音条理分明,却难掩沉重。
“丞相放心!” 李严的声音带着刻不容缓的“忠勇”,“严已飞令各仓,星夜调拨!督粮官皆选心腹干吏,沿途驿站换马不换人!定保粮秣如数、如期抵至关君侯军前!若有差池,严提头来见!” 话语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然而,那“心腹干吏”四字,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悄然刺入寝殿内刘禅(李世民)那在昏沉中依旧警醒的意识深处。
心腹…李严的心腹…掌控着蜀汉此刻最关键的命脉——粮道!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席卷过刘禅虚弱的灵魂。李严…他绝不会放过这个攫取权力、甚至…借刀杀人的机会!关羽的孤军…危矣!
就在这时,一名宦官佝偻着腰,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捧着一个覆盖着锦缎的托盘,小心翼翼地从侧门进入寝殿。他走到刘备身侧稍远的位置,低眉顺眼,用几乎只有刘备能听到的气音禀报:
“大王…荆州…关君侯处…有信使至…呈上…此物…”
刘备布满血丝的双眼缓缓转动,如同生锈的机括,茫然地落在那托盘上。
宦官轻轻揭开锦缎。
托盘上,并非军情急报的竹筒或绢帛。
赫然是一尊一尺余高的木雕!
雕工粗犷豪放,却形神兼备。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五绺长髯飘洒胸前,身披绿袍,手持那柄威震华夏的青龙偃月刀!正是关羽关云长!木雕显然是新作,刀痕犹新,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气。雕像姿态昂扬,刀锋斜指,睥睨天下,栩栩如生地刻画出关羽水淹七军、威震华夏时的无双气概!
然而,在这肃杀压抑的寝殿内,在垂危太子榻前,突兀地出现这样一尊充满战场杀伐之气的武圣雕像,却显得无比诡异,甚至…带着一丝莫名的讽刺!
刘备的目光落在雕像上,那熟悉的傲然姿态,瞬间刺痛了他被荆州危局日夜灼烧的心!二弟…我的二弟!此刻正身陷绝境,而这雕像,却像是将他定格在最辉煌也最危险的巅峰!一股混杂着骄傲、心痛、焦虑和无边恐惧的情绪猛地冲上喉头,让他几乎窒息。
“这…这是何意?” 刘备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不解。都什么时候了!还送这等无用之物?!
宦官的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游丝:“信使言…此乃…此乃君侯闻听…闻听魏王曹操于邺城新筑‘铜雀台’…广纳天下珍宝…又…又闻铜雀台有联曰:‘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君侯闻之…大笑…言…‘曹贼老而不羞,尚觊觎江东乔公二女乎?’…遂…遂命军中巧匠,连夜雕此自身戎装像…言…言…”
宦官的声音顿住,似乎难以启齿。
“言什么?!” 刘备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低吼道。
“…言…” 宦官身体一颤,硬着头皮道,“…言…请大王…将此像…转赠江东吴侯…孙权…并…并代传一语:‘吾观江东,唯此二乔,尚可娱曹贼暮年。权若献之,吾当奏请天子,封其为…献美侯!’”
轰!!!
寝殿内,仿佛有惊雷炸响!
刘备的脸瞬间由惨白转为铁青,再由铁青转为骇人的紫红!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焚心的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混账——!!!”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猛兽濒死般的咆哮,猛地从刘备喉咙里挤压出来!他目眦欲裂,死死盯着那尊昂扬的木雕,眼中喷出的怒火几乎要将它烧成灰烬!“云长!云长!你…你糊涂啊!!!”
愚蠢!何其愚蠢!
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在荆州根基动摇的危急时刻!关羽不思稳固防线,寻求盟友支持,反而去刻什么雕像!还口出如此狂悖、极具羞辱之能的狂言!将矛头直指孙权的姐妹,更是将孙权本人比作向曹操献美的弄臣“献美侯”?!
这哪里是雕像?这分明是一把烧红的烙铁!是投向孙权脸上的一记响亮耳光!是彻底断绝东吴最后一丝顾忌、将盟友彻底推向敌人的催命符!是压垮荆州这头疲惫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被至亲推向深渊的绝望感,让刘备几乎失去了理智!他猛地抬手,就要将那尊该死的、惹祸的雕像狠狠扫落在地,砸个粉碎!
就在他的手掌带着凌厉风声即将触及托盘的瞬间——
“呜——!”
一声极其痛苦、如同幼兽濒死哀鸣的呻吟,猛地从锦榻上爆发出来!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撕心裂肺般的痛楚,瞬间刺穿了刘备被怒火充斥的耳膜!
刘备的动作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骤然僵在半空!他猛地扭头,赤红的双眼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只见榻上的刘禅,不知何时竟已睁开了眼睛!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里,此刻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混沌的痛苦和惊惧!小小的身体在锦被下剧烈地痉挛!仿佛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酷刑!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死死地揪住胸口的衣襟,指甲几乎要抠进皮肉里!额头上刚刚换好的、洁白的布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股汹涌而出的、刺目的鲜红迅速浸透、洇染、扩散!如同雪地上骤然绽放的死亡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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