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雒城血·折翼凤悲(2/2)
夜幕降临,又渐渐褪去。启明星升上东方的天际。
就在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将远山勾勒出模糊轮廓的时刻——
地平线上,几匹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中冲出的战马,驮着伤痕累累的骑士,发疯般地向涪城大营狂奔而来!为首一人,正是魏延!他头盔早已不知去向,发髻散乱,脸上、身上布满血污和尘土,左臂被简易包扎,渗出刺目的暗红!他冲到营寨门前,甚至来不及下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寨墙上那个如同石雕般的身影,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充满无尽悲愤的哭嚎:
“主公——!!庞…庞军师…他…他…阵亡了——!!”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头顶炸响!刘备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差点从了望台上栽倒!赵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同时接住了险些脱手坠落的刘禅。
“你…你说什么?!” 刘备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最后一丝侥幸的颤抖。
魏延滚鞍下马,跪倒在地,以头抢地,泣不成声:“军师…军师急于破城…采纳末将建议…欲从小路鹿头山(落凤坡)奇袭雒城西门…谁…谁知那张任狗贼…竟…竟算准了军师会行险!在落凤坡两侧山林…埋伏了…埋伏了无数弓弩手!更…更可恨那刘璝狗贼…竟…竟命人穿了…穿了末将的甲胄旗号…在坡下诱敌!军师…军师见末将被困…心急救援…率亲卫冲入谷中…结果…结果…”
魏延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巨大的悲痛和自责让他浑身颤抖:“结果…万箭齐发!箭如飞蝗!军师…军师坐骑赤焰被射倒…军师…军师身中…身中数十箭…当场…当场就…就…” 这个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猛将,此刻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是末将无能!是末将害了军师啊!主公!您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魏延的哭嚎,如同重锤,一下下狠狠砸在刘备的心口!他仿佛看到了那狭窄的山谷,看到了漫天蔽日的箭雨,看到了那匹熟悉的赤色战马悲鸣倒地,看到了那个才华横溢、心高气傲的凤雏先生,浑身插满箭矢,如同折翼的凤凰,陨落在冰冷的乱石荒草之中…
“士元——!!!” 刘备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猛地推开赵云,踉跄着冲下了望台!他冲到魏延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双目赤红如血,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为什么不拦住他?!为什么?!为什么——!!!”
“主公!末将…末将劝了!军师他…他听不进去啊!” 魏延涕泪横流,“他说…他说兵贵神速…他说…他说要为主公…敲开成都大门…洗刷涪城之辱…他…他…” 巨大的悲痛让魏延再也说不下去。
刘备揪着魏延衣领的手,无力地松开。他踉跄后退几步,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那鲜红刺目的血,溅在冰冷的土地上,如同点点红梅。
“主公!” “主公!” 诸葛亮、赵云等人惊呼上前扶住。
刘备却猛地推开众人,他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仰头望向西北落凤坡的方向。晨光熹微,照亮了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和那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绝望。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破碎的、如同风箱般的嗬嗬声。最终,那所有的悲痛、愤怒、自责和悔恨,化作了一声响彻云霄、令闻者心碎的悲啸:
“天——亡——吾——凤——雏——乎——!!!”
悲啸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惊起一群寒鸦,扑棱棱飞向灰白的天空。整个涪城大营,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悲痛之中。士兵们默默垂首,将领们虎目含泪。庞统,这位才华横溢、锋芒毕露的凤雏先生,以最惨烈的方式,陨落在了入蜀的关键节点。
赵云紧紧抱着怀中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却异常安静的刘禅。孩子的小脸依旧苍白,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透过人群的缝隙,静静地望着父亲那悲痛欲绝的背影,望着西北方那片被晨光勾勒出的、如同巨大墓碑般的山峦轮廓。他小小的身体不再颤抖,但那双眼睛里沉淀的悲伤和了然,却沉重得如同千钧巨石。
灵魂深处,那持续哀鸣的青铜碎片,终于缓缓沉寂下去。落凤坡的悲歌,已然唱响。他三日来的“预悲”,以最残酷的方式应验了。庞统,终究未能逃脱宿命。
诸葛亮默默走到刘备身边,扶住摇摇欲坠的主公。他弯腰,捡起地上那份被刘备鲜血染红、却终究未能及时送达的军令。他看着上面那力透纸背、充满绝望的“撤军”二字,又抬头望向落凤坡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一种沉重的明悟。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西北,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主公…节哀。士元之仇,雒城之恨,亮…必亲手讨还!”
“传令!点齐兵马!备,即刻亲提大军,驰援雒城!此城不破,亮…誓不还师!”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赵云怀中那个沉默的孩子身上。那三日悲啼的“预悲”,此刻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诸葛亮的心中。天命…或者说,这身负“神异”的少主…在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昭示着代价与警示。
雒城的血战,才刚刚开始。而一条凤雏陨落的血路,需要用更多的血,才能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