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黄雀在后(2/2)

最后一个“面”字,永远地堵在了他的喉咙里,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

突然!

两道微不可见的、几乎融入夜色之中的寒光,如同夜色中最毒辣、最迅捷的黑曼巴蛇吐出的死亡信子,快得超越了人类视觉的感知极限,从门侧那片连月光都无法渗透的、最浓重、最深邃的阴影里,疾射而出!

没有破空声,没有预警,只有最纯粹的、最高效的死亡!

“噗!噗!”

两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如同熟透的果子落地般的闷响。

那两名修为不俗、经验丰富的死士,连哼都没能哼出一声,甚至脸上的表情都还没来得及从放松切换到惊愕,咽喉处已然被某种极其细小而又无比精准的物体洞穿!鲜血甚至因为速度太快和伤口太小,来不及飙射而出,只是顺着那两个细微的伤口,缓缓地、无声地渗出,染红了他们黑色的衣领。他们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眼中的生命光彩如同风中的残烛,迅速黯淡、熄灭,随即软软地、毫无生气地向前扑倒,重重地摔在冰冷的、积满灰尘和沙砾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们的眼睛至死都瞪得大大的,空洞的瞳孔里,倒映着天上那轮惨白的、无情的弯月,充满了无尽的疑惑、茫然与深入骨髓的不甘——至死,他们都没能看清,那夺命的袭击,究竟来自何方,是何物所为,甚至,连袭击者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屋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仿佛连空气都被冻结了!

油灯的火苗仿佛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死亡,剧烈地、不安地跳跃了一下,光影乱颤,让墙上的人影如同群魔乱舞。

夏侯烈和剩余的两名死士大惊失色!一股无法形容的、彻骨的寒意,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从他们的尾椎骨沿着脊柱直窜而上,狠狠啃噬着他们的天灵盖!浑身的汗毛,在这一刻都倒竖了起来!

“什么人装神弄鬼!给本少主滚出来!”夏侯烈又惊又怒,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突如其来的打击,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尖锐的、难听的破音。他猛地一把将桌上那视为性命的海图抓在手里,看也不看,如同保护最珍贵的珍宝般,胡乱而迅速地塞入自己怀中,用一只手紧紧按住,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最后的救命稻草。他的另一只手,也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腰间的刀柄,虽然他知道,这或许并没有什么用处。

剩下的两名死士反应极快,不愧是精锐中的精锐。尽管内心同样被巨大的恐惧攫住,但长期的训练和忠诚让他们在第一时间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两人身形一错,已如两座沉稳的铁塔般,严严实实地挡在夏侯烈身前,构成了最后的人肉盾牌。长刀“仓啷”出鞘,雪亮的刀锋在昏暗跳跃的灯光下,反射出森寒刺骨的光芒,直指门外那片吞噬了两名同伴性命的黑暗。他们的眼神凝重、锐利到了极点,全身的精气神都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如同拉满的弓弦,凝神戒备着那未知的、致命的威胁。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狼狈不堪的身影,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门外的阴影里,跟踉跄跄地跑了进来,正是带路的王老七。他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来。嘴唇哆嗦着,不受控制地上下开合,却半天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他指着外面,手指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崩溃的绝望:“少……少主!有……有鬼!他……他来了!他来了!他……他不是人!”

“谁来了?!说清楚!到底是谁?!”夏侯烈心头骤然紧缩,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又冰冷有力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他其实已经从王老七那极致的恐惧和门外同伴诡异的死亡中,猜到了来者是谁,但内心深处那一点残存的侥幸和巨大的、不愿面对的恐惧,让他像溺水者一样,嘶吼着追问,希望能得到一个不同的答案。

回答他的,不是一个名字,也不是一声怒吼。

而是一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淡漠得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如同“天亮了”、“起风了”这样事实的声音,从门口那片吞噬光明的黑暗中,清晰地传来:

“海图,留下。”

“人,可以走。”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冷的铁,砸在屋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随着话音,李不言的身影,缓缓地,如同从黑暗本身中凝结出来一般,步入了这间灯光摇曳、充满了死亡与恐惧气息的破旧土屋。

他依旧戴着那顶宽檐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如同一个永恒的谜。只有那线条冷硬、如同刀削斧劈般的下颌,在昏黄跳跃的油灯光线下,时隐时现,更添几分神秘与冷酷。他的手上,依旧空无一物,没有兵刃,没有暗器,只有一双稳定得可怕、仿佛能握住命运咽喉的手,自然地垂在身侧,放松得有些不真实。

但他的出现,本身就带来了一股无形的、磅礴如海啸山崩般的巨大压力!这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汹涌而至,充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挤压着本就稀薄的空气,也挤压着屋内每一个人的心脏,让他们呼吸困难,心跳如鼓。这压力,比屋外凛冽刺骨的夜风更冷,比沙漠深处最寒冷的夜晚更刺骨,直透骨髓,冻结血液!

夏侯烈所有的骄横之气,在这绝对的实力差距和如同深渊般不可测度的气息面前,瞬间荡然无存,烟消云散,只剩下被最原始、最纯粹的恐惧所支配的、彻骨的冰凉。他看着地上那两名瞬间毙命、连一丝反抗余地都没有的死士,又看看眼前这个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气息如同无底深渊般的灰衣人,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你到底是谁?敢……敢管我们沙蝎帮的闲事!你可知道……得罪沙蝎帮的下场……”

李不言没有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他的目光,如同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无视了挡在夏侯烈身前的两名如临大敌、刀锋雪亮的死士,直接落在了夏侯烈那紧紧捂着、藏着海图的胸口。那目光,平静,却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轻易地穿透那层层的衣物,直接看到那卷关乎着无数野性和传说的羊皮纸。

“我的话,”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但其中的意味,却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威胁都更令人心寒胆裂,“不说第二遍。”

“狂妄!”挡在左侧的那名死士终究是经过最严格训练、在血与火中淬炼出来的亡命之徒,被这种彻底的无视和轻蔑激起了骨子里的凶性,也或许是深知今日之事绝难善了,唯有拼死一搏,或许尚有一线生机!他厉喝一声,这声大喝更像是为了驱散自己心中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身形猛地暴起!如同扑食的猎豹,刀光乍现,如一道雪亮的匹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凝聚了他毕生的功力、意志和最后的勇气,狠辣决绝地斩向李不言那被斗笠阴影覆盖的脖颈!这一刀,快、准、狠!气势惨烈!足以劈开坚硬的磐石,斩断奔腾的流水!

然而,他的刀刚挥到一半,那凌厉无匹的刀锋距离目标还有足足三尺之遥,力道将发未发之际,就诡异地、硬生生地停住了。

不是他想停,而是他不得不停。

因为一片枯叶——不知是何时,从何地而来,仿佛凭空出现——已经轻飘飘地,恰到好处地,贴在了他咽喉最脆弱的那一小块皮肤上。

叶子很轻,很软,是这荒漠驿站外随处可见的、被风干了的、失去了所有生命色彩的胡杨树叶,脆弱得似乎用手指轻轻一捻,就会化为齑粉。

但此刻,这片枯叶那干燥的边缘所带来的那一丝冰冷彻骨的触感,以及其中蕴含的、凝练如实质、锋锐如神兵的恐怖杀意,却比世上任何千锤百炼的钢铁打造的刀锋,更让他感到灵魂深处的恐惧和绝望!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尖叫着警告!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往前递出一寸,哪怕只是喉结因为紧张而滚动一下,这片轻飘飘的、看似无害的叶子,就会在下一个刹那,变成这世上最锋利、最无情的刃,轻而易举地切断他的喉管,剥夺他所有的生机!

死士的瞳孔骤然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彻底凝固,奔腾的内力戛然而止,肌肉僵硬得像一块被冻结了万年的石头,连一根小手指都不敢动弹分毫。额头上,豆大的冷汗瞬间沁出,如同雨点般顺着额角、鬓边滑落,有几滴甚至溅入了他因极度惊骇而圆睁的、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带来一阵酸涩刺痛的模糊感,他却连眨一下眼睛的勇气都没有。他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又像是落入蛛网的飞虫,生死完全系于对方一念之间。

李不言的手指,轻轻捏着那片决定了生死的枯叶的叶柄,动作随意得就像文人雅士在拈花微笑,充满了一种诡异而又震撼的优雅。他甚至自始至终,看也没看那名被他用一片叶子就彻底制住、动弹不得的死士,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他的目光,透过斗笠的阴影,自始至终,都如同两把无形的锁,牢牢地锁定在夏侯烈那因为极度恐惧而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

“你的时间,”他再次开口,声音如同结了冰的、万载不化的湖水,听不出任何催促,却比任何催促都更让人焦灼、恐慌,“不多。”

另一名持刀的死士见状,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瞬间席卷全身,四肢百骸一片冰凉。握着刀柄的手掌心,早已被冰冷的汗水彻底浸透,微微发抖,几乎要握不住那陪伴他多年的刀。他看着同伴那副僵立如同雕塑、生死完全系于他人一念之间的绝望模样,再看看地上那两具尚有余温、死得不明不白的同伴尸体,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如同沼泽中的淤泥,彻底攫住了他,将他拖入绝望的深渊。差距太大了!大到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大到让人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他手中的刀,虽然依旧本能地指着前方,但那雪亮的刀锋,却再也提不起丝毫进攻的勇气和力量。

夏侯烈脸色煞白,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不停地哆嗦着。他终于彻底地、绝望地明白,自己引以为傲的沙蝎帮少主身份,帮派那看似庞大的势力,堆积如山的财富,甚至这几位他花费无数心血培养、足以横扫一小股军队的死士,在这个神秘灰衣人那绝对的实力面前,都苍白得可笑,脆弱得像一张一捅就破的窗户纸,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什么宏图霸业,什么归墟机缘,什么雄踞天下,在生死一线间,都比不上自己能继续呼吸这世间的空气,能看到明天的太阳重要!贪生怕死的念头,如同最顽固的、在心底疯狂滋生的野草,瞬间占据了了他所有的思维,淹没了所有的野心和骄傲!

“海……海图给你!”夏侯烈颤抖着,几乎是用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才将那如同灌了铅的手臂抬起来,伸进怀里,掏出那张被他视为通往权力巅峰、实现一切野心的钥匙的珍贵羊皮纸。此刻,这卷古老的海图,却像是一块烧得通红、滚烫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刺痛,灵魂都在战栗。他看也不敢再多看一眼,像是急于丢掉一件极度不祥、会带来毁灭的物事,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李不言的方向,几乎是抛掷般地扔了过去。“给……给你!全都给你!放……放我走!”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充满了卑微的乞求。

羊皮纸在空中划出一道有些凌乱的、无奈的弧线,承载着破碎的野心和求生的渴望。

李不言伸手,轻松地、随意地接住,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早已预料到它的轨迹。他甚至没有低头去检视这张引得无数人觊觎、掀起腥风血雨、承载着归墟传说的秘图是真是假,只是随手将其纳入自己那件毫不起眼的灰色衣袍怀中,动作平常得就像是收起一件属于自己的、寻常无比的物品。

然后,他松开了捏着树叶手指。

那片决定了生死的枯叶,失去了那微不足道却又重若千钧的支撑,轻飘飘地、打着旋儿,悄然落在地上,混入厚厚的尘埃之中,与周围无数片普通的落叶再无任何区别。

那名被制住的死士,直到那片枯叶安然落地,才仿佛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那冻结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他猛地向后连退数步,脚步踉跄,直到后背“砰”地一声重重抵住冰冷坚硬的土墙,才停了下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如同一个刚刚从水下被捞起来、濒临窒息的人,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无法言喻的惊悸与茫然,仿佛还没有从刚才那生死一线的恐怖中完全回过神来。

李不言不再看他们任何人一眼,仿佛这满屋子的人,这刚刚发生的惊心动魄的生死交锋,这破碎的野心和卑微的乞求,都不过是路边偶尔看到的几块石子,几株野草,不值得投注丝毫的关注和情绪。他转身,步伐依旧稳定得如同机械,一步步走向门外,身影逐渐被门外的浓稠黑暗所吞噬,由清晰到模糊,最终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自始至终,他没有出刀,甚至没有露出真正的面容。只有那片轻飘飘的落叶,和那两枚夺命的、普通的铜钱(如果王老七当时看得没错的话),以及这满屋的恐惧与死寂,见证了他那如同鬼魅般的到来与离去。

土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剩下惊魂未定、脸色如同死人般灰败的夏侯烈,两名心神俱颤、冷汗早已湿透重重衣衫、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死士,以及早已彻底瘫软在地、如同一滩烂泥、连意识都有些模糊、裤裆间甚至传出一股浓重骚臭气的王老七。

油灯的火苗还在不安地、徒劳地跳跃着,挣扎着,将他们的影子扭曲、拉长、变形,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投射在斑驳剥落、写满岁月痕迹的土墙上,无声地、残酷地嘲笑着他们的狼狈、不堪与渺小。

过了许久,久到窗外那弯残月都似乎悄无声息地移动了很大的位置,清冷的月光换了个角度斜射进来,夏侯烈才仿佛从一场极度恐怖、无比真实的梦魇中艰难地挣扎出来。巨大的恐惧过后,是如同火山喷发般无法抑制的屈辱和愤怒!他猛地一脚,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踹翻了面前那张承载过他野心的破旧桌子!

“哐当!”

一声巨响,在死寂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陶碗摔得粉碎,劣质的酒液四溅开来,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查!给我查!”夏侯烈发出歇斯底里的、如同受了致命伤的野兽般的咆哮怒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后怕和那刻骨铭心的屈辱而扭曲变形,异常难听。“动用一切力量!帮内的,帮外的,所有的关系网!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查出来!他到底是谁?!是谁?!本少主一定要将他……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啊——!”他疯狂地挥舞着手臂,状若癫狂。

然而,他这充满了无尽怨恨和怒火的咆哮,在这空旷死寂、只有风声应和的荒野破屋中,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那么可笑。刚一出口,就被窗外那永恒呜咽着的、冰冷的风声,轻易地、彻底地吹散,撕碎,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黄雀在后,螳螂与蝉,费尽心机,赌上性命,机关算尽,最终却都成了天大的笑话,为他人作了嫁衣。

而真正的猎人,已带着他想要的猎物,飘然远去,不留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无尽的恐惧、谜团,以及……破碎的野心。

夜色,更深了。

风,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吹着,卷起地上的沙尘,模糊了来时的路,也遮蔽了前方的去途。

那张通往神秘归墟、蕴含着无数传说与危险的海图,已然悄然易主。

通往南海的路,那充满了未知、机遇与无限凶险的征途,似乎在这一刻,伴随着一个新的主人的出现,才真正地、彻底地拉开了它那沉重而神秘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