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鬼手与海图(2/2)

他并不关心。他只知道,那张海图,无论真假,都绝不能落在沙蝎帮手里,也绝不能被这些来历不明、行事诡秘的黑衣人抢走。这关乎他前往归墟的路径,更可能牵扯到更深层次的秘密。

混乱之中,王老七凭借着他那瘦小灵活的身形和对地形的熟悉,竟真的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被他连滚带爬、惊险万分地挤出了最激烈的战圈。他头也不敢回,死死抱着怀里的油布包,朝着集市外围那些更加偏僻、杂乱的小巷亡命奔去。

李不言动了。

他的身影如同一缕被风吹散的青烟,又如同阳光下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混乱奔逃的人流,旋即又如同鬼魅般脱离,以一种远超王老七的速度,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他的步伐看似悠闲,却总能精准地踏在人群的缝隙和视线的盲区,始终将那个仓皇逃窜的佝偻背影,锁定在自己的感知范围之内。

王老七跑得飞快,气喘吁吁,此刻哪还有半点刚才的老态龙钟?他对白草滩那错综复杂、如同迷宫般的小巷了如指掌,专挑那些灯光昏暗、污水横流、几乎无人行走的偏僻路径钻去,试图甩掉任何可能的追踪。

穿过几条弥漫着恶臭的狭窄巷道,绕过几处堆积如山的垃圾,眼前豁然出现了一片早已被废弃、大半都已坍塌的土坯房区。断壁残垣在夕阳的余晖下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如同怪物的骸骨,寂静得令人心头发毛。

王老七如同惊弓之鸟,慌不择路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一头扎进了其中一间看起来相对完整、但门板早已不知去向的半塌破屋之中。

李不言停在破屋外一片断墙的阴影里,没有立刻进去。

他的灵觉,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探入破屋之中。

屋里,首先传来的是王老七那如同破风箱般、压抑着巨大恐惧和剧烈奔跑后带来的、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迫不及待地打开油布包裹的声响。显然,惊魂稍定的他,第一时间想要确认自己用命换来的“宝贝”是否安然无恙。

然而,下一秒——

王老七那急促的喘息声,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不到一次心跳的时间。

接着,便是一声充满了惊愕、愤怒、以及被欺骗后极致羞辱感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猛地从破屋中炸响:

“假的?!他妈的!夏侯烈你这小畜生!你敢耍我?!!”

假的?

李不言隐藏在斗笠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另一个阴恻恻的、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戏谑与冰冷杀意的声音,突兀地在破屋内部响了起来,清晰地传入李不言的耳中:

“王老七,耍你的,可不是夏侯烈。”

破屋深处那浓重的阴影里,缓缓地,如同鬼魅般,走出了两个人。

正是刚才一直紧紧跟在韩玉身边、与黑衣人奋勇搏杀的那两名“精悍手下”!但此刻,他们脸上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忠诚与护卫之色,只剩下一种计划得逞后的冰冷和毫不掩饰的杀意。他们的衣襟上,甚至还沾染着些许刚才搏杀时溅上的、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的血迹。

其中一人,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毒蛇爬过沙地:“少主神机妙算,早就料定你这老狐狸绝不会老老实实交易,必定会耍花样,甚至可能准备了赝品。所以,方才树下那份,本就是特意为你准备的诱饵。真正的海图……”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此刻早已通过其他渠道,安然送至少主手中。而你……”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王老七瞬间惨白如纸的脸,“知道的实在太多了,也该上路了。”

王老七浑身剧颤,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湿透了他那破烂的衣袍,黏腻地贴在干瘦的脊背上。他明白了,全明白了!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出精心策划的戏!一场演给他看,也演给那些可能出现的“黄雀”(比如那些黑衣人,甚至可能包括他自己)看的戏!韩玉用一份足以以假乱真的假海图,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和火力,而真正的海图,早已在他与黑衣人缠斗的掩护下,被暗中转移,金蝉脱壳!而现在,戏已落幕,他这个失去了利用价值、并且知晓部分内情的“道具”,就到了该被清理销毁的时候!

“鬼手?呵呵……”另一名汉子狞笑着,缓缓抽出了腰间的佩刀,雪亮的刀锋在破屋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森冷的光芒,“今天,就把你这双名不副实的‘鬼手’,连同你的老命,一起留下来吧!”

王老七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知道,在这样两个高手面前,自己那点保命的伎俩,根本毫无用处。贪生怕死了一辈子,最终,还是逃不过这一刀。

然而,预期的、冰冷的刀锋入肉的剧痛,并没有到来。

他只听到耳边传来极其短暂的、几乎混合在一起的两声——

“叮!”

一声轻响,如同玉珠落盘,清脆,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

紧接着,是两声压抑的、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的闷哼。

然后,便是重物软软倒地的、沉闷的噗通声。

王老七惊疑不定地、颤抖着睁开了他那双浑浊的老眼。

眼前的情景,让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只见那两名刚刚还杀气腾腾、不可一世的沙蝎帮好手,已经如同两滩烂泥般,直接挺地倒在了布满灰尘的地面上。他们的眼睛兀自圆睁着,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凝固的恐惧。而在他们咽喉的正中央,各有一道细如发丝、却精准无比的红线,正在缓缓地渗出一缕缕殷红的鲜血,如同两条诡异的红色项链。

而破屋那空洞的、没有门板的门口,不知何时,如同从阴影中凝结而出般,多了一个人。

一个戴着宽檐斗笠,穿着灰色布衣,身形挺拔而沉默的人。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亘古以来就存在于那里,与这破败的环境、与这浓重的阴影完美地融为一体。

他的手中,并没有握着任何兵刃。

只有右手的两根手指之间,随意地拈着一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枯黄卷曲的胡杨树叶。

而此刻,在那片枯叶尖锐的叶尖之上,一滴饱满、鲜艳、带着温热体温的血珠,正承受不住重量,缓缓地、颤巍巍地,滴落下来。

“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破屋中,清晰得如同惊雷。

王老七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后蹭去,直到脊背抵住了冰冷潮湿的墙壁,再无退路。他指着门口那如同死神般的身影,牙齿咯咯作响,语无伦次:“你……你……你是谁?!是……是人是鬼?!”

李不言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去看瘫软在地的王老七。他的目光,先是淡漠地扫过地上那张被丢弃的、已然无用的假羊皮纸,然后,如同两柄无形的冰锥,缓缓地、定格在了王老七那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不容置疑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力量:

“真的海图在哪里,你心里清楚。”

“带我去找韩玉。”

“或者,”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地上那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我现在就送你下去,陪他们两个。”

王老七看着地上那两名顷刻间毙命、连反抗余地都没有的沙蝎帮高手,又看看门口那深不可测、杀伐决断如同碾死蚂蚁般的灰衣人,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一股骚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胯下渗出,浸湿了破烂的裤子。

他知道,自己刚从阴险的蝎子口里侥幸脱身,转眼却又落入了一只更加可怕、更加冷酷无情的猛虎爪中。

前狼后虎,绝境无边。

但他没得选。

一个贪财到了极致的人,往往比任何人都更加……惜命。

“我……我带你去!我带你去!”王老七用尽全身力气,颤声嘶喊道,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千百倍、混合着恐惧、谄媚与绝望的扭曲笑容,“少侠……饶命!饶命啊!”

李不言不再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那目光,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破败的土屋里,死寂重新弥漫开来,只有浓重的血腥味,随着从墙壁破洞吹入的晚风,缓缓飘散。

白草滩看似平静的表面下,那涌动了许久的暗流,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化作了能吞噬一切的汹涌漩涡。

而真正围绕着那份神秘海图的生死争夺,现在,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