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暗流同行(2/2)

“快!快进去!找个阴凉地方!”

队伍瞬间爆发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混杂着狂喜与迫切情绪的骚动,人们仿佛忘记了身体极度的疲惫与干渴,驱使着同样渴望歇息的骆驼和马匹,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争先恐后、近乎失控地涌入了那片风蚀岩群投下的、如同生命绿洲般宝贵的阴影之中!

顿时,那如同置身于巨大熔炉核心般的、令人窒息发狂的灼热感,被巨大岩体有效地隔绝了大半!一股虽然依旧干燥得刺痛呼吸道、但温度却明显凉爽舒适了许多的空气,如同温柔的手,包裹住每一个冲进来的人,仿佛在刹那间,从燃烧的地狱一步踏入了能够短暂喘息的天堂。

人们如同虚脱般,再也支撑不住,纷纷寻找着背阴的、靠近岩体的角落,瘫软在地,贪婪地张大嘴巴,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离水之鱼般拼命喘息着,仿佛要将这难得的、带着凉意的空气全部、深深地吸入灼痛的肺中。直到呼吸稍微平复,才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取出身边所剩无几、显得无比珍贵的水囊,如同进行某种神圣而庄严的仪式般,极其珍惜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着那维系生命的甘霖,感受着液体滋润干裂喉咙带来的短暂慰藉。马匹和骆驼也终于得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安静地耷拉着脑袋,喷着粗重的鼻息,口水顺着嘴角滴落,慢慢恢复着严重透支的体力。

李不言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于寻找休息之处,瘫软在地。他依旧保持着那份异于常人的冷静与警惕,选了一处位置较高、视野相对开阔、能够俯瞰大半个岩群入口区域的岩柱阴影下坐下,背靠着冰冷粗糙、带着岁月刻痕的岩壁,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器,冷静而迅速地缓缓扫过这片由大自然伟力塑造的奇异造物。

岩体呈现出一种历经亿万年风霜雨雪、日光曝晒洗礼后的、厚重而苍凉的土黄色,上面布满了风沙刻蚀出的、如同抽象派画作般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纵向沟壑和蜂窝状的孔洞。岁月的无情力量,在这里留下了无比清晰、无法磨灭的印记。更引人注目的是,在一些相对平整、尚未被风沙完全侵蚀磨平的岩壁之上,竟然残留着一些模糊不清、色彩黯淡、却依然依稀可辨的古老岩画!

那些用某种暗红色矿物颜料绘制出的图案,线条古朴而粗犷,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描绘着远古先民手持简陋武器、围猎巨大而陌生野兽的惊险场景、围着熊熊篝火举行某种神秘而庄严祭祀仪式的肃穆画面、以及一些难以理解、如同星辰轨迹又似古老符文契约的奇特符号……这些沉默的、承载着历史的图画,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片土地在遥远过去曾经拥有的生机、文明与信仰,为这片如今只剩下死寂、荒凉与残酷的地域,平添了几分神秘、悠远、而又带着一丝诡谲不详的色彩。

李不言的目光在那些古老岩画上停留了片刻,特别是那些奇特的、仿佛蕴含着某种规律的符文。他总觉得这些符号的构成方式与流转意境有些眼熟,似乎在《寂灭刀诀》那些最为古老、晦涩的起源记载篇章中,见过类似风格的图案描述。这让他对这片沙漠隐藏的古老历史与可能存在的、与他传承相关的秘密,产生了更加强烈的好奇与探究欲。

赵老三迅速而高效地安排了四五名眼神最为锐利、经验丰富的哨兵,携带强弓劲弩,如同灵猿般矫健地攀爬到几处视野最佳的制高点岩柱上进行警戒,目光如同鹰隼,覆盖四周所有可能来袭的方向,不留下任何死角。然后,他才拍了拍军服上沾染的沙尘,整理了一下仪容,径直走向李不言所在的位置。

他脸上带着那副已经练习过无数次、看似爽朗真诚、毫无心机的笑容,从腰间解下自己那个皮质水囊,主动递了过去,语气热络:“木兄弟,这一路真是辛苦了,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李不言抬起眼皮,平静无波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让赵老三心中没来由地微微一紧,仿佛自己的所有心思在那目光下都无所遁形。他没有出言拒绝,伸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水囊,触手一片冰凉,但他却并没有如同赵老三暗中预期的那样,拔开塞子饮用,只是随意地、仿佛不在意般放在了手边被晒得温热的沙地上。

“赵将军似乎对这片死亡之海的路径与地标,颇为熟稔?远超寻常戍卒。”李不言开口,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听不出任何试探或好奇的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赵老三笑了笑,那笑容在他饱经风霜的古铜色脸上显得有些复杂难明,带着几分身不由己的感慨,几分对这片土地的无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深藏眼底的晦暗:“呵呵,木兄弟过誉了。谈不上熟稔,更谈不上喜欢这片被诅咒的鬼地方。只是军令如山,职责所在,身不由己,不得不带着弟兄们在这片绝地里来回奔波了几趟,用不少弟兄的鲜血、汗水甚至是性命,才勉强认清了几个能关键时刻救命的地标和路线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确认无人有能力在如此距离下偷听到他们的谈话,这才刻意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凝重而神秘,仿佛即将分享某个足以震动西域的惊天秘密:

“不瞒木兄弟,你我既然同行,也算有缘。赵某索性坦诚相告,我们此次不惜代价、精锐尽出、深入这绝死之地追击‘毒蜈蚣’巴郎那伙无法无天的悍匪,其实……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并非单纯的剿匪安民,维护商路畅通。”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变成了细微的气流声,需要集中精神才能听清:

“根据我们军方掌握的、来自最高层的绝密情报显示,巴郎的背后,似乎牵扯到一伙极其神秘、行踪诡秘莫测、能量庞大的势力。这伙人,与近期西域发生的几起震动朝野、甚至引起朝堂关注的大案要案,都有着千丝万缕、若隐若现的联系!甚至……可能……”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沙土味的凉气,眼中闪过一丝奇异而灼热的光芒,一字一句,如同敲打在心坎上:

“……可能与那被黄沙掩埋的楼兰古城所埋藏的某些古老传说,以及……一些超越常人理解范畴的、被视为禁忌的古老力量有关!”

他终于不再过多掩饰,透露出此行背后可能隐藏的、远超剿匪范畴的真实意图的一角,试图用这惊人而诱人的信息作为筹码,来换取李不言的初步信任,或者至少是……引起他足够的兴趣,为后续可能的合作打下基础。

李不言的神色,依旧如同万载不化的北极冰川,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听到的只是“今天沙子有点多”这样平常无奇的话语。他甚至没有表现出半点惊讶,只是用那古井无波的语调,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哦?愿闻其详。”

就在赵老三心中一定,以为终于撬开了对方一丝缝隙,准备趁热打铁,进一步透露更多震撼性的细节,甚至可能顺势提出深入合作建议的刹那——

“咻——!”

高处,一名负责警戒、目光始终警惕扫视远方的哨兵,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尖锐刺耳、充满了警示意味的急促呼哨声!如同利刃,猛地划破了岩群下刚刚获得的短暂宁静与喘息!

“有情况!右边方向!沙丘后面!有东西在靠近!”哨兵的声音透过灼热的空气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惊疑,显然看到了什么超出他理解的东西!

瞬间!

如同冰冷的冷水猛地滴入滚沸的油锅,整个刚刚松弛下来、沉浸在短暂安全假象中的队伍骤然炸开!所有人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从地上弹起,几乎是肌肉记忆般抓起了身边的兵刃,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骨!所有的目光,都带着尚未褪去的惊恐与重新燃起的紧张,齐刷刷地、死死投向哨兵所指的那个致命方向——那片位于岩群另一侧、在灼热气流中微微扭曲晃动、仿佛隐藏着无尽危险的沙丘脊线!

只见在沙丘那被烈日照射得晃眼、如同刀锋般锐利的沙脊之上,不知何时,竟然悄无声息地、如同从沙子里渗出来一般,出现了几个……静止不动的小黑点!

它们就那么突兀地存在着,一动不动,如同几枚被无形之手钉在金色沙海上的黑色不祥图钉,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的诡异。

然而,下一刻,更令人毛骨悚然、血液几乎冻结的事情发生了!

那几个静止的黑点,毫无征兆地开始动了!但它们移动的方式,绝非人类或者任何已知沙漠生物的正常步伐!它们仿佛是失去了重量,漂浮在滚烫的沙地之上,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认知的、匀速而平滑的、没有丝毫起伏的、如同午夜梦魇中鬼魅般的姿态,向着他们所在的这片风蚀岩群,幽幽地、坚定不移地“飘”来!速度不算快,却带着一种死亡降临般的、令人绝望的恒定与无声的压迫感!

随着距离的拉近,在午后依旧刺眼毒辣的阳光下,众人终于勉强看清了那些“东西”的真面目!而那景象,足以让最勇敢的战士心生寒意!

那根本不是活人!也不是任何沙漠中可能存在的野兽!

那是几具……扭曲变形的人形物体!穿着早已破烂不堪、褪色严重、甚至与干枯皮肤粘在一起的古老衣物,勉强挂在干瘪萎缩、如同被抽干所有水分的柴火般的肢体上。它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极度脱水后的、如同千年老树皮般的黑褐色,紧紧包裹着下面清晰可见的骨骼轮廓,脸上五官模糊难辨,眼眶是两个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空洞洞黑窟窿,没有任何眼球,只是在凝视着虚无。而最让人头皮发麻、脊背发凉的是,它们那干裂的、没有嘴唇包裹的嘴角,竟然无一例外地,向上咧开着一个极其僵硬、极其标准、仿佛是刻意刻画出的弧度,露出森白而残缺不全的牙齿,仿佛在永恒地发出一种无声的、充满了恶毒与诅咒的狞笑!

它们没有脚,或者说,它们的下肢已经与干瘪的身体融为一体,或者干脆消失,就那么平滑地、无声无息地在滚烫的沙地上“滑行”,身后甚至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的、来自地狱的木偶,又像是从古老传说和沙漠坟墓中爬出的、承载着千古怨念与死亡气息的亡魂!

“沙……沙魅!是沙魅啊!!”商队中,一个年纪较大、见识过不少风浪的伙计,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瞳孔因极致恐惧而放大到极致,发出一声扭曲变形、不似人声的、充满了崩溃意味的凄厉尖叫!

“沙魅!传说中死在沙漠里、心怀无尽怨气的冤魂,吸收日月精华和死气化成的索命恶鬼!它们没有生命,不怕刀剑,会吸干活人的血液和精气,把人也变成和它们一样的怪物!完了!我们被这些东西盯上,完了!”

沙魅!这个只流传在西域沙漠最古老、最黑暗、最恐怖的传说中的名词,如同带着瘟疫的寒风,瞬间在疲惫而脆弱的人群中疯狂蔓延开来!即使是那些纪律严明、经历过尸山血海战火洗礼的官兵,面对这种完全超乎理解、属于怪力乱神范畴、直接冲击心智的恐怖景象,也不禁脸色发白,头皮阵阵发麻,握着刀剑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未知,永远是恐惧最大、最原始的来源!

赵老三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制式马刀,雪亮的刀锋在阴影中反射着幽光,厉声高喝,试图用巨大的声音和军令驱散部下心中疯狂滋长的恐惧:“结阵!圆形防御阵!长枪手在前,列枪阵!刀盾手护住两翼和后方!弓弩手寻找掩体,准备箭矢!不过是些装神弄鬼、见不得光的玩意儿!准备迎敌!”

但他的声音,尽管努力维持着镇定,也难免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与紧绷。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深刻察觉的依赖与询问,猛地扭头看向旁边依旧静坐如山的李不言:“木兄弟,你看这……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鬼玩意?”

李不言缓缓站起身,动作依旧从容不迫,仿佛眼前逼近的不是索命的鬼物,而是几截枯木。他的目光,如同两柄经过千锤百炼、淬了冰的利锥,锐利地穿透二者之间的空间距离,死死盯住那几具越来越近、散发着浓郁死气、怨念和邪异能量的“沙魅”干尸。

在他的寂灭刀意那超越常理的感知中,这些所谓的“沙魅”,冰冷的躯壳之内并没有真正属于生灵的灵魂波动,更没有残存的意识或者思考。它们,更像是一种被某种强大的、阴冷的外在力量强行驱动、内部填充了浓缩邪异能量的……纯粹傀儡!而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在它们干瘪躯壳上的那股阴冷、邪异、充满了腐蚀与死寂意味的能量气息——与他昨夜在废墟阴影中感知到的那些埋伏者身上散发的气息,以及之前在“亡灵之泉”深处遭遇的那股试图侵蚀一切的邪异本源力量,赫然同出一源!

是有人在背后暗中操控!精心利用了这沙漠古老相传的恐怖传说作为完美的掩护,行那偷袭暗算、扰乱人心的卑劣之事!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毫不掩饰讥讽与杀意的弧度,如同绝世宝刀出鞘前那一闪而逝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光:

“装神弄鬼!”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动!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多余的预备动作,却快如浮光掠影,疾似撕裂长空!如同在阴影中蓄势已久的猎豹终于露出了獠牙,又像一道撕裂沉闷空气的青色闪电,从高高的岩柱阴影下猛地掠出,竟是不管不顾现场数十双惊骇的目光,孤身一人,义无反顾地直扑那几具散发着浓郁不祥气息、正带着死亡狞笑缓缓逼近的诡异干尸!

与此同时,他腰间那柄名为“不语”的刀,仿佛与主人心意相通,感应到了李不言心中那凛冽如严冬的杀意与对这种污秽邪祟力量本能的厌恶,再次发出了低沉而充满威胁性、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嗡鸣!那股令万物归墟、让生机断绝的恐怖寂灭刀意,如同被唤醒的太古凶兽,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在他周身凝聚、升腾、咆哮,蓄势待发!

这看似诡异绝伦、充满了超自然色彩的袭击背后,显然隐藏着更深、更恶毒、更针对性的阴谋与算计!

而这片看似提供庇护、让他们得以喘息的风蚀岩群,此刻,在夕阳斜照下拉长的阴影中,也仿佛悄然张开了一张无形的大口,显露出它绝非简单避难所的……另一面!

真正的危机,以另一种更加诡谲难测、更加直击心灵脆弱之处的方式,骤然降临!

就在李不言的身形即将与那些扭曲的沙魅接触的瞬间,他那覆盖全场的灵觉,突然捕捉到来自岩群深处某个隐蔽角落,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本质却异常精纯阴寒的能量波动。那波动一闪而逝,隐蔽至极,若非他的灵觉早已超越凡俗,对能量本质有着近乎本能的洞察,根本无从察觉。

“原来如此……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真是好算计,好耐心。”李不言心中冷笑,冰封的心湖未曾因这发现而泛起丝毫涟漪,反而更加冰冷沉静。对方的布局,显然不止表面这些沙魅那么简单。

但他并未因此改变冲刺的方向,依旧如同离弦之箭,精准地朝着那些作为诱饵和障眼法的沙魅冲去。有些陷阱,明知是陷阱,也要毫不犹豫地闯上一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有以绝对的力量,迅速撕开这些迷惑人心的表象,才能逼出隐藏在更深处的、操纵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才能看清这盘棋局的真正走向。

刀已鸣,夜将惊。这场在死亡之海中不断涌动、交织着各方势力的暗流,终于要在这片古老的风蚀岩群中,掀起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