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图卷之谜(1/2)
离开那弥漫着血腥与贪婪气息的茶摊,约莫行了十里地,天色便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拉扯着,迅速黯淡下来。北方的黄昏短暂而决绝,夕阳的余晖刚刚还在天边挣扎出最后一抹凄艳的酡红,转眼间便被从大地四方涌来的墨色吞噬。
荒野茫茫,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举目四望,只有起伏的土丘、枯黄的衰草,以及在暮色中显得愈发狰狞怪异的乱石堆。寒风开始变得刺骨,呼啸着掠过空旷的原野,卷起地上的细沙碎石,打在脸上,微微生疼。
李不言牵着“老黄”,在一处背风的、由几块巨大岩石天然形成的山坳里停了下来。这里地势隐蔽,视野也相对开阔,是个适合夜宿的地方。他卸下马鞍,拍了拍“老黄”的脖颈,任由它在一旁啃食着干枯的草根。自己则默默地在坳内清理出一小块空地,捡来一些散落的枯枝和耐烧的灌木根茎,用火折子小心地引燃了一小堆篝火。
橘红色的火苗起初很微弱,在寒风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李不言耐心地添了些细柴,轻轻吹气,火苗才逐渐壮大起来,发出“噼啪”的轻响,驱散着周遭的黑暗与寒意。跳跃的火光,映亮了他年轻却已过早刻上坚毅与风霜的脸庞,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跳动着两簇小小的火焰。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声、火声,以及自己平稳的呼吸心跳声。这种绝对的孤独,能逼疯常人,却也让他的心绪变得更加沉淀。他想起青冥那超然物外的身影,想起唐天穹重伤卧榻的嘱托,想起唐雨那含泪又不舍的目光,更想起家族血夜那永不褪色的猩红……种种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流转,最终,都化为了手中这柄“不语”刀的重量。
他盘膝坐下,从怀中贴肉处,取出了那个从金算盘手中得来的油布包裹。包裹不大,入手却有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不仅是物理上的,更是它所承载秘密带来的无形压力。
在跳跃的篝火光线下,他缓缓地、一层层地打开了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油布。油布之下,并非纸张,而是一张触手异常柔韧、带着微凉丝滑质感的绢帛。这绢帛显然经过特殊药水浸泡处理,不仅防水防腐,而且极难撕裂,是用于保存重要信息的绝佳载体。
他将绢帛完全展开,铺在膝前。火光映照下,一幅用极其精细、几乎如同发丝般的墨线描绘的山川地形图,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图很大,囊括了西北边境至北莽草原的大片区域。线条蜿蜒曲折,精准地勾勒出山脉的走向、河流的分布、戈壁与草原的界限。上面标注着许多李不言从未听闻过的地名,用的是一种混合了中原文字和北莽部落符号的标记方式。一些关键的山隘、河谷、水源地,还被特意用朱砂点了红点,或是画上了奇特的三角、圆圈符号,显然是具有特殊意义的坐标。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这幅图的右上角。
那里,用浓墨重彩,绘制着一个狰狞凶厉、栩栩如生的狼头图腾!狼眼狭长,透着嗜血的凶光,獠牙外露,仿佛要择人而噬,一股草原蛮荒、暴戾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正是北方巨擘,北莽王庭的象征!
李不言的目光死死盯住这个狼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的手指缓缓移动,落在了图的左下角。那里,用比主体线条更细小、更隐蔽的字迹,标注着几条蜿蜒曲折、横跨边境的路线,旁边还对应着几个精确到月份的时间点。而在这几条路线和时间的旁边,赫然盖着一个模糊的、暗红色的私印!
他凑近火光,凝神细辨。那私印的篆文因为绢帛的纹理和岁月的痕迹而有些模糊,但仔细看去,那笔画结构,那独有的韵味,依稀能辨认出是——“慕容”二字!
金算盘没有说谎!
这确实是一份关乎社稷安危、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密图!它清晰地标示出了慕容世家与北莽王庭暗中勾结、传递消息、甚至可能输送物资的秘密通道、具体的交接地点与准确的时间!铁证如山!若此图公之于众,慕容家便是板上钉钉的通敌叛国,足以引来朝廷雷霆震怒、武林群起攻之,百年基业,顷刻间便会化为齑粉!
“慕容……卓……”李不言低声念着从独眼龙口中逼问出的名字,眼神变得如同手中的刀锋一般冰冷、锐利。师父青冥与慕容家的旧怨,唐门因自己而可能被慕容家迁怒的潜在危机,如今,又加上了这勾结外敌、背叛家国的弥天大罪!慕容家,这个盘踞北方、树大根深的庞然大物,其内里的卑劣、狠毒与危险性,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想象。这已不仅仅是私仇,更是国恨!
他将密图小心翼翼地重新卷起,用油布层层包裹,再次贴身收好,置于最安全的位置。这张薄薄的绢帛,此刻已成了世间最烫手的山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觊觎,不知有多少势力想要将其夺走或毁灭。但同时,它也可能成为一柄钥匙,一柄能够撬开慕容家坚固外壳,直刺其心脏的利器!
夜更深,风更寒。远处,不知是真实的野狼,还是这肃杀氛围带来的幻觉,传来几声凄厉悠长的狼嚎,与图卷上的狼头图腾遥相呼应,更添几分阴森诡谲。
李不言拨弄了一下篝火,添入几根粗壮的柴薪,让火焰燃烧得更旺、更稳定一些。他抱着“不语”刀,后背靠在一块被夜风吹得冰凉的巨大岩石上,闭目养神。体内那不算雄厚却日渐精纯的内力,如同涓涓细流,沿着经脉自然而然地缓缓流转,一方面驱散着侵入体内的寒意,另一方面也将自身的感知提升到极限,警惕着四周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青冥的教诲在心间无声流淌。“刀即是我”……他尝试着放松对内力有意识的引导与控制,而是让其顺应着某种奇妙的韵律自行运转。心神沉静下来,仿佛与这荒野,与这夜色,与这篝火融为一体。怀中,“不语”刀那微弱的、仿佛心跳般的搏动,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与他自己心脏的跳动,隐隐形成了一种和谐的共鸣。人与刀,在这万籁俱寂的荒原之夜,进行着超越言语的、精神层面的微妙交流。他仿佛能“听”到刀的“呼吸”,能“感”受到刀的“情绪”——那是沉寂千年的锋芒,渴望饮血的颤鸣,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对前路未知危险的警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只是短短一炷香的时间。
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与呼啸的风声、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完美融为一体的异响,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骤然打破了他与刀、与天地交融的玄妙状态。
是脚步声。
很轻,非常轻。落地时仿佛踩着棉花,又像是夜行的猫科动物,肉垫触地,悄无声息。
而且,很杂。
来自不同的方向!东、南、西,至少有三个方向,甚至可能更多!他们移动缓慢,却带着明确的目的性,正利用着地形和夜色的掩护,如同收紧的渔网,向着这处背风的山坳,向着他这唯一的火光,缓缓合围而来。
李不言没有立刻睁眼,但在他感知到异响的瞬间,全身放松的肌肉便在千分之一刹那内重新绷紧,如同上满了弦的弓!体内的内力流转速度陡然加快,精神感知如同水银泻地,向着四周黑暗蔓延开去。篝火的光芒之外,是无边无际、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那黑暗中,不知此刻正隐藏着多少双充满贪婪、狠毒或是纯粹杀意的眼睛。
是黑风寨不甘心,召集了残余势力前来报复?还是……慕容家反应如此迅速,已经派来了真正棘手的高手?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眸之中,再无半分迷茫与倦怠,只有冰封般的冷静与洞彻虚妄的锐利,如同两柄出鞘的寒刀,扫向前方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既然来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风声中清晰地传了出去,回荡在山坳之间,“何必藏头露尾,做这鼠辈行径?”
话音落下,黑暗中先是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风声依旧。
随即,几声桀桀的怪笑,从不同的方向传来,笑声干涩、刺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戏谑。
紧接着,篝火光芒所能照亮的边缘,如同墨汁滴入清水,七八道模糊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显现出来。他们如同从地狱裂缝中爬出的幽灵,站位刁钻,已然形成了一个严密的包围圈,将他困在中心。
这些人装束各异,有的穿着便于夜行的黑衣,有的则是普通江湖人的短打,甚至还有一个披着破旧羊皮袄,像是本地牧民。但他们的眼神,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冰冷、凶狠、麻木,充满了对生命的漠视。他们手中的兵器也各不相同,有刀,有剑,有奇门短刺,但无一例外,都在篝火的映照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为首者,是一个身材干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老者。他面色蜡黄,如同久病缠身,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如同两点鬼火,在黑暗中燃烧。他手里提着一对奇门兵器——子母鸳鸯钺。那鸳鸯钺形似弯月,边缘锋利,带着放血槽,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一看便是饮血无数的凶器。
“小子,耳力倒是不错。”黄脸老者阴恻恻地笑道,声音如同夜枭啼哭,让人头皮发麻,“看来独眼龙那几个废物,栽在你手里倒也不冤。把你身上的图交出来,老夫念在你年纪轻轻有此修为,可以大发慈悲,给你留个全尸,让你死得痛快些。”
李不言缓缓站起身,“不语”刀自然垂在身侧,刀鞘触碰着他的裤腿,传来熟悉的冰凉。他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七八个杀气腾腾的包围者,语气淡漠:“黑风寨的残兵败将,也敢来送死?是嫌白天死得不够多么?”
“哼!独眼龙那个有眼无珠的蠢货,和他手下那群乌合之众,岂能与我们‘七杀堂’相提并论!”旁边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从眉心直划到嘴角的汉子厉声喝道,声音如同破锣。
七杀堂?!
李不言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针尖!心脏在瞬间漏跳了一拍!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遭遇了七杀门的人!看来慕容家对这份密图的重视程度,远超想象,已经不惜动用他们隐藏在黑暗中最锋利、最恶毒的爪牙了!是为了夺回密图?还是为了杀他灭口?或者,两者皆有?
“七杀堂……”李不言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低沉,听不出丝毫喜怒哀乐,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事实。但这简单的三个字背后,却蕴含着血海深仇,以及一种宿命般的交汇。“也好。”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黄脸老者和疤脸汉子身上,“新账旧账,今日,正好可以一起清算。”
“狂妄无知的小辈!找死!”黄脸老者被他的态度彻底激怒,爆喝一声,干瘦的身形如同鬼魅般一晃,竟在原地留下淡淡的残影,真身已如同瞬移般欺近李不言身前!他手中的子母鸳鸯钺划出两道诡异莫测、带着嗤嗤破空声的弧线,一上一下,如同毒蛇出洞,分袭李不言的咽喉与下阴小腹!招式不仅狠辣刁钻,速度更是快得惊人,内力灌注之下,钺刃上的幽蓝光泽似乎都活了过来,远非白天黑风寨那些匪类可比!
与此同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其他包围的杀手也同时发动了攻击!刀光剑影,从左右后方各个角度袭来,封死了李不言所有可能闪避腾挪的空间!配合默契,攻势如水银泻地,显然是要一击必杀,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面对这八方来袭、近乎必死的杀局,李不言动了。
他没有选择后退,因为身后是岩石和更密集的攻击。他也没有选择格挡,因为对方的兵器和人数占据绝对优势。
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杀手都意想不到的动作——迎着黄脸老者那对致命的鸳鸯钺,他竟然向前踏出了一步!
一步踏出,缩地成寸!
他周身原本沉静如水的气息,在这一步之间陡然剧变!仿佛一柄一直被深藏在匣中的绝世宝刀,于此刻悍然出鞘,锋芒毕露,光寒四野!一股惨烈、决绝、一往无前的霸道刀意,如同实质的冲击波,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不语”刀,后发而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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