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北上的刀(2/2)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脸色已经因愤怒和酒精而涨成猪肝色的赵猛。

他的眼神依旧很平静。没有因为被挑衅而燃起的怒火,没有面对人多势众时应有的恐惧,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厌烦或紧张。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投下巨石也激不起半点涟漪,只能感受到那彻骨的冰冷与沉寂。

但就是这种近乎漠然的平静,让自诩见多识广、凶悍无比的赵猛,心里莫名地一突,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我的面,”李不言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冰珠落玉盘,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压过了所有的嘈杂,“还没吃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猛那张因惊疑不定而有些扭曲的脸。

“你的话,太吵。”

“小子!你他妈找死!”赵猛彻底被激怒了,那丝寒意被滔天的怒火淹没。他爆喝一声,蒲扇般布满老茧的大手蕴含着开碑裂石的内劲,猛地抬起,带起一阵恶风,就要朝着李不言面前的木桌狠狠拍下!这一掌若拍实,别说这单薄的木桌,便是石板,也要裂开几道缝!

然而——

他的手掌,在距离桌面还有约莫三寸的地方,竟硬生生地停滞在了半空!

不是他想停,而是他不能不停!不敢不停!

因为一截刀锋,不知在何时,已然出鞘三寸。

没有刺眼的刀光闪耀,没有凌厉的破空之声,甚至没有看清对方是如何动作的。就好像那三寸冰冷的、带着一丝幽暗光泽的刀锋,原本就亘古存在于那里,恰好横亘在他手腕的脉门之上。距离他的皮肤,只有发丝之遥。

刀锋上传来的寒意,并非仅仅是金属的冰冷,更带着一种直透骨髓、冻结血液的森然杀意。赵猛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的手掌再往下移动半分,哪怕只是一丝一毫,这截刀锋就会毫不犹豫地切入他的脉门,断了他的手筋!他甚至没能捕捉到对方拔刀的任何轨迹!

不是快得看不见,而是……浑然天成,无迹可寻!

整个大堂,陷入了一种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无声无息、却又精准致命到极点的一刀震慑住了。那不仅仅是武功的差距,更是一种境界的碾压。那几个原本围上来的赵猛同伙,脸上的狞笑僵住,脚步钉在原地,进退维谷,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

李不言握着刀柄,姿势未变,甚至另一只手还拿着那块擦嘴的粗布。他抬眼看着赵猛,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表情,只是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了悟的光芒。方才那一瞬间,他心念微动,感知到对方的恶意与动作轨迹,“不语”便已自然而然地出现在最恰当的位置。没有思考,没有犹豫,如同呼吸般自然。

“现在,”李不言的声音打破死寂,依旧平淡,“可以安静了吗?”

赵猛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带着恐惧的唾沫。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带着无比的屈辱和后怕,收回了那只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精彩纷呈。

李不言手腕微微一振,动作轻巧得如同拂去衣袖上的灰尘。那三寸刀锋便悄无声息地滑回鞘中,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出鞘。

他重新拿起筷子,旁若无人地继续吃那碗已经彻底凉透、糊在一起的素面。咀嚼得很慢,很认真。

赵猛僵立在原地片刻,感受着四周投来的各种目光——有嘲弄,有怜悯,更有深深的忌惮。他最终什么也没敢说,猛地一跺脚,像是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带着同样面如土色的同伙,回到了自己那桌,抓起酒碗猛灌,却再也不敢向那个角落投去一瞥。

大堂里,嘈杂的人声渐渐重新响起,但音量明显低了许多。很多人,尤其是那些江湖客和镖师,再看向那个安静吃面的布衣少年时,目光已经完全不同了。那是一种对强者的重新审视,一种深深的忌惮,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的恐惧。

夜渐深,山风刮过野三关,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哭。

李不言回到那间仅能容身、散发着霉味的简陋客房。关上吱呀作响的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寒意。窗外,是险峻关山黑黢黢的剪影,和一弯冷冽如钩的残月,洒下清辉,映得山石如同怪兽的獠牙。

他没有点灯,在黑暗中坐下,将“不语”横于膝上。手指轻轻抚过冰凉光滑的刀鞘,感受着那其下似乎更加清晰的、微弱的搏动。

回想起方才大堂里那精准至极、意在先、刀随后的那一“横”。那不是他苦练的什么招式,甚至不是刻意为之的防御或攻击。更像是一种源于本能、发于心念的反应。心感知到了威胁,意念锁定了轨迹,刀便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它最应该出现的位置。

似乎……有点明白了。

明白了青冥所说的“刀即是我”的一丝真意。刀不再是手臂的延伸,而是意念的具现,是“我”之存在的一部分。当心无滞碍,意无所阻时,刀便活了,便成了“我”的呼吸,“我”的眼神,“我”的意志。

路还很长,布满荆棘,强敌环伺。但这北上的第一步,这野三关的第一次拔刀,他好像,真的走对了一丝方向。

他吹熄了桌上那盏如豆的油灯,和衣躺在那张硬得硌人的板床上,“不语”就放在枕边,触手可及。

黑暗中,他闭上眼。

北方的风,穿过窗棂的缝隙,带来远方沙尘的干燥与凛冽气息,也带来了……血与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