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前路昭昭(2/2)

他“看”到一片仿佛燃烧到时间尽头的、令人绝望的无垠沙漠。视野所及,皆是黄沙,但那黄沙并非耀眼的金色,而是如同被地狱最深层的业火永恒灼烤过的、呈现出一种暗红与焦黑交织的、死寂的颜色。炽热的风如同怨魂的哀嚎,卷起亿万沙砾,打在那些半掩于沙丘之下的、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古老生物风化骨骼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更远处,隐约可见倾颓的巨柱、断裂的穹顶,那是某个早已湮灭的辉煌文明留下的最后墓碑。而最令人心神压抑的,是天际那轮散发着不祥光热的、漆黑的“太阳”!它没有给予生机,反而在不断吞噬着范围内一切的光线与活力,将整个浩瀚沙漠笼罩在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绝望黄昏之下。然而,就在那片沙漠的最深处,某片地域的沙砾如同融化的琉璃般缓缓流淌,散发出熔岩般的高温,从那里,传来一阵阵微弱却持续不断、带着灼热与渴求的呼唤,与他掌心的碎片产生着清晰的、如同血脉共鸣般的强烈感应。

他的神识画面陡然一转,又“看”到一座无法用任何世间言语去形容其巍峨与寒冷的通天巨峰。它通体被万古不化的、呈现出深邃幽蓝色的玄冰紧紧包裹,那冰层晶莹剔透,却又仿佛冻结了时光本身,凝视久了,连神识都有被冻结、碎裂的危险。山峰桀骜地刺破云层,直插入一片永恒变幻、流淌着迷离梦幻色彩的极光天幕之中,仿佛连接着某个未知的冰冷彼岸。那里的寒冷,早已超越了寻常意义上的低温,它是一种概念性的、连灵魂思维、空间结构、乃至底层法则都能彻底凝固的绝对零度之意境!而在那生命禁区般的峰顶,某处被最纯粹、最极致寒冰法则封印的核心,一点微弱的、却散发着无比纯净与坚韧意志的苍白光芒,正在如同风中残烛般顽强地、持续地闪烁着,与他手中的碎片遥相呼应,仿佛是两个在极致严寒中相互慰藉、共同抵御着那绝对冰冷孤独的同伴。

还有一片更为深邃、更为死寂的景象映入“眼帘”。那是一片光线都无法逃脱其引力的、黑暗到了极致的渊海。海面平整如镜,没有一丝波澜,没有潮起潮落,甚至感受不到任何水流的运动,仿佛是一片凝固的黑色琥珀。海水中,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连最微小的浮游生物都没有,只有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与希望的黑暗,以及一种源自太古鸿蒙时期的、永恒的沉寂。在这片死寂之海的最深处,一股庞大到难以用神识去衡量的、如同沉睡的混沌巨神般的古老意志,正以其缓慢到令人发指的韵律进行着“呼吸”。每一次“吐纳”,都引动着整个渊海底层那庞大暗流体系的微妙变化与能量迁徙。而就在那庞大意志的核心附近,幽暗的海床之上,似乎也静静沉眠着一枚碎片,它散发着与归墟同源的、令人心生无尽敬畏与不安的绝对寂静波动。

这三处地点,气息迥异,法则极端,一处是炽热到极致的荒芜死寂,一处是寒冷到极致的冰封永恒,一处是深邃到极致的黑暗沉寂。它们显然分散在此方世界的不同角落,甚至有可能位于规则完全不同的其他界域之中,无一不是被列为生命禁区的恐怖绝地。每一处都散发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源自天地本身的、极端而致命的危险气息,仿佛宇宙自然形成的、警告一切生灵远离的死亡标签。

“这便是……散落在茫茫寰宇、如同星辰般隐匿的,其他碎片可能的栖身之所么?”李不言心中一片澄澈雪亮,再无半分迷雾。命运的星图已然在意识的苍穹中被点亮了三处坐标,但通往每一处坐标的道路,都注定遍布着淬毒的荆棘,洒满了先行者的骸骨,充斥着未知而致命的杀机与超越想象的严峻考验。

他的神识,在经过短暂的权衡后,首先如同最精准的磁针,牢牢地锁定在了那片无尽燃烧的沙漠——烬土死漠。不知是源于碎片本身属性的相互吸引(寂灭与荒芜),还是某种无形命运轨迹的强力牵引,来自那片沙漠的呼唤感最为清晰、最为急切,并且在空间层面的感应上也显得相对“接近”(这种接近,并非凡俗意义上的物理距离,而是某种涉及到空间褶皱与维度层面的“道标锚点”距离)。而且,那片沙漠所散发出的“终结”、“荒芜”、“燃烧殆尽”的极端意蕴,与他所修炼的、源自归墟的寂灭之力,在属性上存在着某种隐晦的共鸣与契合。或许,在那里,他不仅能找到下一枚碎片,还能借此极端环境,进一步深入地理解、乃至更精妙地掌控自身这新生而强大的寂灭之力。

心念既定,便如那张开了满月的强弓射出的箭矢,破空而去,再无一丝一毫回转的余地!

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最后一丝属于过往的迷茫与因责任而产生的瞬间犹豫,已被如同冰山般的坚定与深潭古井般的冷静彻底取代。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脚下这片承载了他命运巨大转折的黑色水域与孤岛祭坛。这里,是他与碎片初步融合的见证者,是“李不言”向“维衡者”身份蜕变的起点,是旧篇章的终结,亦是新征程的序曲。随即,他不再有半分留恋,身形微微一震,周身那原本内敛如深渊的苍灰色寂灭气息,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荡漾开一圈圈肉眼难辨、却足以扭曲光线的涟漪。这气息温柔却坚定地托举着他的身体,使他无声无息、却又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绝,稳稳地升空,脱离了孤岛,悬于渐明未明的天幕之下。

他再次闭目,摒除杂念,全部的心神都用于捕捉、锁定那来自遥远烬土死漠的、冥冥中的空间道标感应。那感应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弱火线,虽远却清晰。片刻之后,他猛然睁开双眼,目光如两道经过千锤百炼的实质电光,穿透了清晨稀薄的云霭,锐利无比地射向西南方向的遥远天际尽头。在他的感知中,那个方向的虚空之后,仿佛有无形无质、却足以焚尽一切的法则火焰在永恒地燃烧、律动。

下一刻,他不再停留。身形一动,并非惊天动地的爆鸣,而是化作了一道并不耀眼夺目、甚至有些不起眼的苍灰色流光!这流光,不再是之前那种剑气冲霄、锋芒毕露的锐利,而是带着一种归于本源虚无的沉寂与漠然,仿佛其本身的存在,就在不断地“终结”着前方阻碍的空气、尘埃与空间微澜,以一种近乎违背常理、触及空间本质的恐怖速度,无声而又决绝地撕裂了渐渐明亮的晨曦天幕,向着那感应中的方向,疾驰而去!速度之快,远超音爆,在原地只留下一道缓缓扭曲、弥散着令人心悸的寂灭气息的短暂真空轨迹,旋即又被天地法则抚平。

脚下那广袤无垠的云梦大泽,那连绵不绝的沼泽湿地、星罗棋布的湖泊水洼、蜿蜒如蛇的巨大河流,此刻在他那不断拔高的视野中,迅速缩小、后退,最终化作了巨大沙盘上被随意勾勒出的模糊刻痕,渺小,却又在渺小中蕴含着无尽的生命奥秘与自然伟力。远方,大地的脊梁——起伏的山脉,也在他身下如同沉睡的巨兽般缓缓匍匐、后退。

他不再像以往那般,极力收敛所有气息,如同暗影般小心翼翼隐匿行踪。融合碎片、实力发生翻天覆地蜕变的他,已然拥有了足够的底气与强大的实力,去面对并粉碎路途上可能出现的大多数挑战与不怀好意的觊觎。当然,那源自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磨练出的、近乎本能的谨慎,从未放下。他那强大了不知多少倍的神识,始终如同一张无形而精细的大网,保持着对周遭数百里范围内,一切能量异常波动、空间细微扭曲、乃至任何带有恶意的窥视目光的极致敏锐感知。

飞行之中,他亦在分心二用,不断地熟悉、磨合着体内这股新增的、磅礴无匹、仿佛没有尽头的力量。他尝试着将眉心光核与掌心碎片之间的深层共鸣运用到各种细节——不仅用以支撑超越极限的飞行速度,更开始摸索如何将自身的气息、存在感,完美地融入周围天地那无处不在的“寂灭”背景辐射之中,达到一种近乎“天人合一”、却又偏向于“终结”一侧的、更高层次的“隐匿”。他甚至开始鼓起勇气,进行初步的尝试,去调动、引动碎片内部那浩瀚如海、沉重如星的时空烙印之力,虽然此刻他所能安全引动的,仅仅是沧海一粟,是那伟大力量的皮毛表象,却也已在实践中显露出种种不可思议的神异——比如,偶尔能让他前方的空间出现极其细微的、短暂的“折叠”或“滑行”现象,使得实际跨越的距离远超表象移动的距离;又比如,能让他更清晰地感知到远方大地之上,某些与“终结”、“荒芜”、“衰败”相关的天然法则节点或人为形成的死地,这些地方的气息让他感到莫名的亲切与和谐。

他知道,此去那片被称为“烬土死漠”的燃烧之地,漫长的路途绝不会平静。暗潮组织的暂时退走绝非放弃,他们的阴影或许早已如同剧毒的藤蔓,渗透在前方未知的某个角落,精心布下了新的、更加致命的陷阱,等待着他的踏入。血煞门此番损失惨重,血公子铩羽而归,以其睚眦必报、横行霸道的作风,其背后的宗门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凶狠的报复可能如同隐藏的毒牙,在任何意想不到的时刻骤然弹出。而那源自九幽深处的、污秽而恐怖、充满了吞噬与毁灭欲望的威胁,更是如同一直悬于头顶的、散发着不祥光芒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带着撕裂灵魂的尖啸,骤然斩落。更何况,那片被冠以“死漠”之名的绝地本身,也定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源自天地初开时就存在的古老危险、诡异禁忌与可能沉睡的、适应了那极端环境的恐怖存在。

但此刻的李不言,眼神如同在归墟核心历经千劫锻造的寒铁,坚定得不可动摇;道心如同被万古寂灭之意反复洗涤过的明镜台,澄澈通透,清晰地映照出前路上一切已知与未知的险阻、杀劫与迷雾,然而镜面本身,却已再无一丝尘埃(畏惧)的沾染。

身负归墟之宿命,手持镜片之路标。

前路昭昭,纵有万千险阻,无尽杀劫,遍布深渊,吾亦往矣!

他的身影,在东方越来越明亮、逐渐染上金边的天空背景下,化作一个细微如尘、几乎不可察觉的灰色光点,最终彻底消失在茫茫云海与地平线上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峦剪影的交界之处。唯有那道在清冷晨曦中缓缓消散的、带着绝对寂灭气息的飞行轨迹,如同一声古老而沉重的、唯有命运才能听懂的宣告,预示着一位真正的、主动踏上征途的“维衡者”,已经彻底离开了他的诞生之地,义无反顾地,以决绝而坚定的姿态,奔向了他那波澜壮阔、也注定充满了血与火、毁灭与守护的……命运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