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广陵惊变(2/2)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斗笠人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的混乱之力,源自至高无上的“神种”,竟然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近乎彻底地克制、净化了?!

李不言缓缓收回手指,目光依旧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看着对方那苍白眼眸中翻涌的惊怒,淡淡开口:“清理污秽之人。”

“污秽?!”斗笠人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发出一阵尖锐而扭曲的怪笑,“哈哈哈……愚昧!无知!这是进化!是伟大的解放!是撕开你们这些伪善者脸上那层令人作呕的、虚伪的面纱!让被规则束缚的、真正的自我,回归本源,尽情狂欢!”

他猛地张开双臂,宽大的斗篷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周身原本就极不稳定的气息,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那股精纯而暴戾的混乱之力不再内敛,而是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

“既然你执意找死,那就让你亲身感受一下……真正的‘混乱之种’所孕育的……毁灭伟力!”

他身上的气息节节攀升,引动了天象变化!码头上空,原本就因之前的混乱而显得阴沉的天色,此刻更是乌云疯狂汇聚,翻滚如墨,云层之中,隐隐有暗红色的、不祥的雷光闪烁跳跃!一股更加强大、更加纯粹、仿佛源自天地初开时的混沌与破坏意志,如同沉睡的远古凶兽骤然苏醒,带着毁灭一切的暴虐气息,牢牢锁定了李不言!

而周围那些刚刚恢复些许理智、尚处于惊恐茫然中的人们,在这股更强大、更直接的混乱力场影响下,眼神又开始变得恍惚、空洞,刚刚平息的骚动与狂躁,如同死灰复燃,蠢蠢欲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再次陷入疯狂的深渊!

这斗笠人,竟是要不惜代价,以自身为核心,彻底引爆这片区域所有的混乱因子,将码头上所有的人,连同李不言在内,都拖入万劫不复的疯狂与毁灭之中!

李不言眼神终於彻底冷了下来。

如同万载玄冰,冻结一切。

不能再让他继续下去了。

他向前再踏一步。

周身那层一直微不可察的苍白光华,第一次主动地、清晰地、毫无保留地亮了起来。

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绝对的、令万物归于沉寂、让一切喧嚣化为虚无的终极意蕴。它如同在无边黑暗中悄然点亮的一盏孤灯,光芒所及,黑暗退散,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苍白的光华自李不言周身亮起,并不如何耀眼夺目,却带着一种令万物归于终极沉寂的意蕴。它如同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却又无可阻挡地蔓延开来,所过之处,那被斗笠人疯狂引动的、躁动不安几近沸腾的混乱力场,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抚平的褶皱,瞬间偃旗息鼓,消弭于无形。

空中疯狂汇聚、翻滚如墨的乌云,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抹去,悄然消散,隐现的暗红雷光湮灭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周围那些眼神刚刚开始重新变得狂躁、空洞的人们,如同被兜头浇下九天寒泉,猛地打了个剧烈的寒颤,彻底清醒过来,眼中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极致恐惧与深入骨髓的茫然,许多人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

斗笠人周身那汹涌澎湃、几欲破体而出的混乱之力,在这看似柔和、实则蕴含宇宙终焉意境的苍白光华照耀下,竟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层层坚冰,发出“嗤嗤”的、仿佛被极致寒意瞬间冻结又崩碎的细微声响,迅速消融、瓦解、退缩!那苍白的光芒照在他身上,带来的并非灼热,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要将他存在本身、连同其与“混乱之种”的一切联系都彻底从这世间抹去的绝对冰冷!

“不……不可能!这是什么力量?!竟能侵蚀神种?!”斗笠人发出惊怒交加、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嘶吼,他感觉自身与“混乱之种”那如同血脉般的联系,正在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强行切断、剥离、净化!那苍白的光芒如同无形的亿万根冰针,刺入他身体的每一寸,带来并非肉体的剧痛,而是一种存在根基被动摇、即将归于虚无的大恐怖!

他疯狂地、不计后果地催动体内所有的力量,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更多的、浓郁如墨汁般的混乱黑气从他七窍、从周身毛孔中汹涌而出,在他身前扭曲、凝聚,化作无数嘶吼咆哮的扭曲鬼面、挥舞舞动的狰狞触手、以及各种不可名状的恐怖幻象,带着侵蚀心智、撕裂魂魄的尖啸,铺天盖地般扑向李不言!

然而,这一切在代表着“终结”与“虚无”本源的寂灭之力面前,皆是徒劳的幻影。

李不言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这垂死的疯狂,眼神如同万古不变的寒渊,不起丝毫波澜。他向前,又踏出了第二步。

第二步落下,周身那弥漫扩散的苍白光华骤然向内收敛,如同百川归海,瞬息间凝聚于他右手食指的指尖。那指尖,此刻仿佛成为了这方天地间唯一的光源,纯粹到了极致,也冰冷到了极致,其中蕴含的,是终结一切“存在”、让万物重归“奇点”的终极法则。

他对着那形态已开始不稳、周身黑气剧烈摇曳、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斗笠人,轻轻一指点出。

没有风声呼啸,没有能量剧烈碰撞的爆鸣,甚至没有空间被撕裂的涟漪。

只有一种绝对的“静”。

一种连时间、空间、光线、声音……一切概念都被暂时剥夺、归于原初混沌的“静”。

指尖点出的刹那,斗笠人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嘶吼、所有汹涌而出的混乱黑气与恐怖幻象,全都凝固了。仿佛一幅被定格的、充满了疯狂与绝望的油画。然后,这幅油画从边缘开始,如同经历了亿万年岁月的无情风化,寸寸瓦解,化为最细微的、毫无任何灵性与能量波动的苍白色灰烬,悄无声息地飘散在略带腥气的河风之中。

连同他体内那枚作为一切力量核心的、蕴含着“混乱”特质的苍白碎片,也在这绝对的“静”与“无”之中,一同无声无息地湮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没有惊天动地的自爆,没有惨烈悲壮的临终反击,甚至没有一丝残魂逸出的可能。

一个足以引发一座巨城动乱、让无数人陷入疯狂与死亡的“混乱之种”的容器,就在这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蕴含着至高法则的一指之下,彻底、干净、完全地归于虚无,仿佛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

码头上,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神魂俱震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如同神只又似魔神般的身影。极致的恐惧、难以言喻的敬畏、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颠覆认知的难以置信……种种极端的情绪交织在他们脸上,却无人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扰了这不可思议的存在。

李不言收敛了指尖那令万物归寂的苍光,周身那令人窒息的气息也恢复平凡,重新变回那个看似普通的青衫旅人。他看也未看斗笠人消散的地方,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他的目光,转向那口依旧在炭火上冒着滚滚热气、散发着异常气息的大铁锅。

他缓步走到锅边,伸出手,虚按在滚烫的锅沿之上,并未直接接触。

心念微动,一缕凝练的寂灭之力自掌心吐出,无声无息地浸入锅内。

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锅内那翻滚的、深褐近黑、散发着阴冷混乱气息的茶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澄清、透明,那股令人心烦意乱的异常气息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劣质茶叶和植物根茎熬煮后原本应有的、略带苦涩的气味。连同那口大铁锅本身,以及茶摊上所有沾染了混乱之力、作为扩散媒介的粗陶碗、长条凳、乃至那卖茶老汉身上,所有异常的灵韵与污染痕迹,都在这一瞬间被涤荡干净,变得与世间万千普通物件、寻常老人再无二致。

污染的源头,被彻底、根本地清除。

做完这一切,李不言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那些依旧处于震撼与恐惧中的人群一眼,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这片依旧弥漫着淡淡血腥与死亡气息的码头。无人敢阻拦,甚至无人敢大声喘息,拥挤的人群如同被无形之力分开的潮水,自发地、敬畏地为他让开一条宽阔的道路,所有目光都追随着他那看似单薄、却仿佛承载着山岳般重量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远处街角的阴影之中。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良久,码头上凝固的气氛才如同冰面破裂般轰然瓦解,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嚎啕痛哭、撕心裂肺的呼喊、以及混乱但充满生机的相互救助之声。但这一次的混乱,是灾难之后人性回归的正常反应,而非被扭曲心智的狂乱。

广陵城深处,某座外观普通、内部却极尽奢华的幽暗阁楼内。

一个身着暗紫色绣金纹华服、面容大部分隐藏在摇曳烛光阴影中的男子,正慵懒地靠在一张铺着雪白兽皮的软榻上。他手中把玩着一枚鸽卵大小、通体血红、其中仿佛有粘稠血液在缓缓流淌的奇异玉佩。

忽然,“咔嚓”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

男子把玩玉佩的动作微微一顿。只见那枚血色玉佩光滑的表面之上,一道发丝般细微、却清晰无比的裂痕,悄然浮现。

“哦?”阴影中,男子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咦,声音带着一种慵懒而危险的磁性,“‘疯狗’竟然这么快就被干掉了?连挣扎一下都没能做到?”

他伸出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极为整洁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玉佩上那道新生的裂痕,仿佛在感受着其中残留的某种信息。

“看来,那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清理者’,动作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利落,手段……也颇为有趣。”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听不出多少惋惜或愤怒,反而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玩味与探究,“也好……一枚不听话、只知道制造低级混乱的棋子废了,正好可以看看,你这把突然出现的、锋利的‘扫帚’,到底能清理到什么程度……又能为我们,引来多少来自‘上面’的‘关注’……”

阴影中,他那隐藏在黑暗里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

李不言行走在广陵城渐渐恢复往日节奏、却仿佛永远洗不去那份喧嚣与欲望的街道上。清除这“混乱之种”的容器,过程看似比前几次更为顺利直接,但他心中并无半分轻松之感,反而愈发沉重。

这斗笠人绝非自然孕育,而是被主动投放出来、进行某种测试或制造混乱的“容器”。其背后,显然存在着一个组织严密、目的明确的黑手。而且,对方似乎有意借此观察他的反应、评估他的手段。

自己,已经被彻底盯上了。

不仅仅是那遥远异界存在的冰冷注视,此方世界内部,也有潜藏极深的势力,与这些扭曲的归墟之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能在主动利用这些力量。

守门人的路,注定与孤独、危险和无处不在的窥视相伴。

他缓步走出依旧熙攘的城门,并未立刻召唤“浪里飞”。广陵城外的运河畔,垂柳如烟,河水在渐暗的天色下缓缓东流,与城内的鼎沸人声恍若两个世界。他需要这片刻的宁静,来梳理脑海中愈发纷乱庞杂的线索。

死寂、僵化、哀怨、混乱……四种不同表现形态,却同出一源的扭曲之力。它们如同某个难以名状的庞大存在,伸向这个世界的不同触须,各自寻找着最适合自身滋生的土壤,进行着系统性的侵蚀、扭曲与……替代实验。

而自己,这个意外承载了归墟本源、肩负着维系现世平衡职责的守门人,无疑成了它们这盘大棋中,最不稳定的那个变数。

就在他沉思之际,识海中那枚始终缓缓旋转的苍白光核,再次传来了清晰而明确的感应。

下一处“涟漪”的波动……

这一次的感觉,与之前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不再是单一特质的侵蚀,而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混杂,一种强行糅合、试图孕育的迹象!仿佛前几种被他清除的扭曲之力,正在某个特殊的地点,被某种力量强行汇聚、压缩、融合,试图创造出某种更可怕、更接近本源、也更完整的……“东西”!

而且,这波动传来的方向,并非人间某座具体的城池或荒野,而是带着一种虚浮、缥缈、难以确切定位的空间错位感。

并非完全稳固地存在于现世,更像是某个依附于现世壁垒的秘境碎片,或者……一处濒临崩溃、法则紊乱的残破洞天?

李不言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剑。

看来,幕后的存在也在不断调整策略。它们不再满足于零敲碎打的渗透,开始尝试创造更强大、更本质的“污染源”了。

必须去。必须在那东西真正成型、或者说,在那融合实验取得突破性进展之前,将其扼杀!

正当他心念已决,准备动身之时,灵觉微动,侧首望向不远处那烟波浩渺的河面。

一艘熟悉的、毫不起眼的乌篷船,正如同贴着水皮滑行的幽灵,无声无息地驶过。船头,依旧是那道撑着素雅油纸伞、身姿窈窕的身影。

她似乎也正要离开广陵,船行的方向,与李不言感应中那处传来异常融合波动的缥缈之地,隐隐重合。

这一次,她没有像在临渊城那样迅速避开李不言的目光。青色伞沿微微抬起,那双清冷如古井寒潭、仿佛能映照世间一切虚妄的眸子,再次穿透空间,与他的视线在空中平静交汇。

没有言语,没有手势,没有任何情绪传递。

但李不言却从她那平静无波、深邃难测的眼神深处,读到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意味——有审慎的观察,有深沉的探究,有一丝极淡的、对于他方才净化手段的认可,或许……还有一丝同为行走在边缘、与某种巨大阴影对抗的……寂寥?

对视仅仅持续了一瞬。

随即,伞沿再次轻轻压下,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那惊鸿一瞥的容颜。乌篷船速度并未减缓,保持着那种悠然而又决绝的姿态,向着运河下游,向着那处感应中空间异常之地,平稳驶去,渐渐融入苍茫的暮色与水汽之中。

她也去那里?

是巧合,还是……她同样凭借某种未知的方式,感知到了那处正在发生的、危险的融合波动?

李不言望着那艘逐渐化作一个小黑点的乌篷船,眼中闪过一丝沉吟。这个三番两次出现在“涟漪”附近的神秘女子,她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她的目的又是什么?是敌?是友?抑或……只是遵循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自身准则、独立于所有势力之外的旁观者与……清理者?

他没有再多做无谓的猜测。

无论前路有多少谜团笼罩,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窥视,守门人的职责不容置疑,不容退缩。

他身形微动,已如同融入虚空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云层之上。“浪里飞”感受到他心中那份坚定与急迫,发出一声清越而带着凛冽之意的嗡鸣,舟身苍光大盛,调转方向,并未选择紧随那艘乌篷船,而是以更快的速度,撕裂云气,化作一道苍白的流星,径直投向那处传来异常融合波动、空间位置缥缈不定的险地。

风暴正在升级,暗流正在汇聚成吞噬一切的旋涡。

而这一次,当他直面那正在孕育的、融合的恐怖时,或许,不再是他独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