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边城暗流(2/2)

那名帮众不敢多言,立刻躬身,迅速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

而干瘦摊主则不再有丝毫耽搁,甚至顾不上再去招揽旁边另一个似乎对某串“珍珠”项链感兴趣的顾客,手脚变得异常麻利,近乎粗暴地将摊位上那些“珍宝”胡乱的、毫无章法地塞进一个巨大的、打着补丁的粗布包袱里,动作快得带着一种仓皇的味道。

有情况!而且是非同小可的情况!李不言心中立刻做出了判断。这反常的、近乎慌乱的举动,只说明一件事——沙蝎帮很可能有极其重要的命令下达,或者,有重大的行动即将展开!

他悄无声息地转过身,将手中把玩的一颗假珍珠随手丢回摊位,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自然无比地混入了身边熙熙攘攘、方向难辨的人流之中。他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始终隔着重重人影,牢牢地锁定在那个背着巨大包袱、正低头疾走的干瘦背影上。

一场无声的跟踪,在这喧嚣的集市背景下,悄然展开。

那干瘦摊主收了摊,背着那个显得异常沉重的包袱,并没有像绝大多数商贩那样,返回位于集市附近、相对热闹区域的住所。而是刻意低着头,缩着脖子,脚步匆匆,专挑那些灯光昏暗、行人稀少、甚至弥漫着污物臭气的僻静小巷钻去。

他显得异常警惕,有着丰富的反跟踪经验。行走间,他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停下脚步,假装弯腰系紧其实并不松散的鞋带,或者将肩上的包袱卸下,假意重新调整背负的位置和松紧。而就在这看似自然的动作间隙,他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珠,会以极快的速度、用眼角的余光,如同探照灯般,锐利而迅速地扫视身后的人群和巷口,确认是否有人暗中尾随。

然而,他今天遇到的,是李不言。

一个灵觉敏锐度远超寻常武者想象,并且深谙隐匿、潜行之道,更身负能与环境产生玄妙共鸣的寂灭刀意的人。李不言如同一个没有实体、没有温度的幽灵,始终与他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既能清晰感知其动向、又绝不会被发现的绝佳距离。他完美地利用着墙壁投下的浓重阴影、街道转角的视觉盲区、甚至过往行人瞬间形成的遮挡,一次又一次地,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摊主那警惕的回眸扫视。他那寂灭刀意带来的、与周围环境光线、气息近乎完美融合的特性,使得他即使偶尔处于摊主的视线范围内,也会被其大脑下意识地忽略,如同路边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那摊主如同钻进迷宫的老鼠,在白草滩那错综复杂、肮脏狭窄的巷道里七拐八绕,迂回前行。最终,他钻进了一条更加狭窄、两侧土墙高耸、地面流淌着不明污物、散发着浓烈霉烂与腐臭气味的、一眼望不到头的死胡同深处。

胡同的尽头,只有一扇门。一扇看起来摇摇欲坠、木质发黑、糊着的窗纸早已破烂不堪、仿佛一阵稍大点的风就能将其吹散架的低矮土屋木门。这里寂静得可怕,与不远处集市的喧嚣仿佛是两个世界。

摊主在门前停下脚步,再次猛地回头,那双警惕的眼睛如同探照灯,将空荡荡、只有垃圾和污水的巷口来路,仔仔细细、一寸不落地扫描了数遍,确认连一只野猫的影子都没有后,他脸上紧绷的肌肉才略微松弛了一丝。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平复有些过快的心跳,然后伸出手,屈起手指,以一种特定的、带着某种隐秘节奏的“两长一短”的方式,轻轻敲响了那扇腐朽的木门。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干涩的门轴转动声,在死寂的胡同里显得格外刺耳。木门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门后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看不清任何景象。

摊主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同泥鳅般灵活地一侧,便迅速钻入了那片黑暗之中。在他身影没入的刹那,木门在他身后又被轻轻合上,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只留下那声“吱呀”的余音,在胡同里幽幽回荡。

李不言如同真正的壁虎,将全身紧贴在巷口拐角处那片最浓重、最冰冷的阴影里。他连呼吸都变得极其缓慢、悠长、若有若无,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周身所有的毛孔仿佛都已闭合,生命体征和气息被收敛到了极致,此刻的他,仿佛真的化成了一段没有生命的墙壁,一块冰冷的石头。除非是修为境界远超于他、并且事先知晓其位置、刻意以灵觉进行地毯式搜索的绝顶高手,否则,绝无可能发现这阴影中还藏着一个人。

他将全部的灵觉,如同拧成一股的细丝,聚焦于双耳,努力穿透那扇腐朽的木门,捕捉着屋内那极力压抑、如同夜鼠在啃噬木头般的、细微而断续的交谈声。

一个略显沙哑、苍老,听起来年纪不小,但中气却隐隐透着一股阴狠的声音率先响起,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与催促:“……少主那边……已经亲自到了……刚传下严令……明日午时……老地方……那东西……务必……务必到手……不惜一切代价……”

接着是那个干瘦摊主的声音,带着几分谄媚的讨好与急于表功的保证:“……放心……舵主,您放一百个心……那老家伙……贪财不要命……鱼儿已经牢牢咬钩了……绝无问题……只要明日……按计划……拿到海图……”

那沙哑的“舵主”声音打断了他,语气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蠢货!闭嘴!事关重大……关乎我沙蝎帮未来百年兴衰……甚至……更重要的……东西……不容有失!帮主已在总坛亲自焚香传下死令……这次若成……你我就是首功……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唾手可得!但若是办砸了……哼,你应该知道后果……”

那“舵主”的冷哼声中,透出一股浸入骨髓的寒意,连躲在巷外阴影中的李不言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毫不掩饰的威胁。

干瘦摊主的声音立刻带上了明显的惶恐,连声应道:“……明白,明白!舵主放心!小人就是拼了这条贱命,也一定把事办妥!绝不敢误了帮主和少主的大事!”

“……嗯。”沙哑声音似乎满意了些许,但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转为阴沉,“……对了,前几日,点苍派那个不识抬举的小娘们,在白龙堆那边,似乎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给搅局救走了?这事……你怎么看?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干瘦摊主闻言,似乎松了口气,赶紧表功般说道:“……舵主放心!小的已经打听过了,就是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愣头青,仗着有几分蛮力,碰巧路过,管了闲事。救完人就走了,连名号都没留,估计就是个初出茅庐、想逞英雄的雏儿。点苍派山高路远,那小娘们自身难保,翻不起什么浪花。咱们的大事要紧,不必为这等蝼蚁分心。”

沙哑声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冷哼一声:“……哼,最好如此。一个不知死活的小辈,确实不值一提。但也要小心些,最近这白草滩,牛鬼蛇神来得不少……明日之事,务必万无一失!拿到海图,立刻撤离,不得有误!”

“是!小人明白!”

后面的声音愈发低微,几乎成了贴耳的窃窃私语,饶是李不言如何凝神,也再难捕捉到清晰的词句。但仅仅是这些断续的信息,已经如同散落的拼图,在他脑海中迅速勾勒出一幅清晰的轮廓——

沙蝎帮少主韩玉亲临!目标是一份至关重要的海图!交易时间就在明日午时,一个所谓的“老地方”!而交易的对象,极有可能就是那个熟悉南海、要钱不要命的“鬼手”王老七!他们似乎对这份海图志在必得,甚至牵扯到沙蝎帮未来的“兴衰”和某种“更重要的东西”!而且,他们对自己这个“管闲事”的人,并未真正放在心上,只当作一个无足轻重的“蝼蚁”。

李不言的嘴角,在黑暗中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弧度。蝼蚁?或许吧。但有时候,蝼蚁也能撼动堤坝。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间在黑暗中如同匍匐巨兽、散发着阴谋气息的土屋,将它的位置、周围的环境特征、甚至墙角几处破损的痕迹,都如同烙印般刻入脑海。然后,他不再停留,身形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地,沿着来时的路径,退出了这条肮脏、危险且充满秘密的死胡同。

当他重新回到那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如同煮沸粥锅的主街时,夜色已然浓稠如墨。白草滩的喧嚣并未因夜深而有半分减弱,反而因各种赌坊、暗窑的生意进入高潮,更添了几分癫狂与迷乱。空气中弥漫着酒精、脂粉与欲望混合的甜腻而腐朽的气息。

但在李不言的感知中,这片看似混乱无序的喧嚣之下,一股名为“沙蝎帮”的冰冷暗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量,在阴影中加速奔涌,带着贪婪的杀意与不为人知的巨大野心,指向明日午时那个未知的“老地方”。

他没有再作任何停留,径直回到了那间名为“歇脚栈”的客栈。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他没有惊动柜台后打着瞌睡的伙计,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二楼那间角落的房间。

“吱呀——”

轻掩上房门,将外界的喧嚣与污浊隔绝。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带着塞外寒意的月光,透过窗棂上破损的窗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块破碎而惨白的光斑,如同被撕裂的丝绸。

李不言没有理会那冰冷的土炕,只是盘膝坐在房间中央的空地上,背对着那扇漏风的窗户,整个人几乎与房间内浓重的黑暗融为一体。他不需要灯光,黑暗于他,如同水之于鱼。

黑暗中,只有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亮得惊人,锐利得惊人。那里面没有丝毫的困倦与迷茫,只有冰雪般的冷静、磐石般的耐心,以及一种即将出鞘的、无物不斩的锋锐。

明日午时……老地方……

他闭上双眼,并非休息,而是开始在脑海中反复推演。沙蝎帮的势力分布、可能出动的高手、那个“鬼手”王老七的性格与可能的反应、交易地点的几种可能性、以及最关键的——如何能在不惊动太多人的情况下,得到那份可能指向归墟的海图,或者至少,弄清楚沙蝎帮寻找这份海图的真正目的。

他的思维高速运转,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将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变量、每一种应对的策略都纳入考量。体内的寂灭真气,随着他的心念,如同沉睡的冰川下暗涌的寒流,缓缓流淌,滋养着他连日奔波的疲惫,也将他的状态调整至巅峰。

他有一种预感,明日之事,绝不会顺利。沙蝎帮如此兴师动众,志在必得,必然做了完全的准备。而那个“鬼手”王老七,既然能被沙蝎帮如此看重,也绝非易与之辈。更何况,在这龙蛇混杂的白草滩,难保没有其他势力,也在暗中窥伺。

这将是一场隐藏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暗战。而他,这个被沙蝎帮视为“蝼蚁”的存在,将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成为搅动这场暗局的关键变数。

时间,在寂静与内心的风暴中悄然流逝。窗外的月光渐渐西斜,天际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来临。而一场围绕着神秘海图、牵扯多方势力的漩涡,也将在白草滩这个边陲小城,悄然成型。

李不言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内敛,归于古井无波。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略显僵硬的筋骨,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

清冷的晨风带着戈壁的寒意涌入,吹散了些许房间内的霉味。远处,城镇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依旧土黄,依旧杂乱,但在这份看似不变的沉寂之下,暗流已汹涌澎湃。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将必备的清水和干粮放入行囊,检查了一下腰间的“不语”刀。刀身冰凉,沉寂,却与他心意相通,仿佛也在期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然后,他推开房门,走下楼梯,汇入了白草滩清晨开始苏醒的人流之中。

他需要先去确认一下,那个“鬼手”王老七,究竟是何许人也。以及,那个“老地方”,究竟会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