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直面最高权力代表(2/2)
侍从将册子呈给李嵩,李嵩接过,缓缓翻开。
册子里的字迹工整清秀,每一页都记录着详细的数据,
“三月初五,温度十五度,湿度六成,麦秆高两尺”“四月初十,施肥一次,用草木灰与粪肥混合”,甚至连某次降雨后作物的变化都有记录。中间还夹着几张手绘的作物长势图,从幼苗到成熟,画得栩栩如生。
最后几页的对比图虽然简陋,却能清晰看出收成的差异,数十个鲜红的手印歪歪扭扭地印在纸上,透着最质朴的真诚。
李嵩指尖划过 “轮作养地” 的字样,眼神里的质疑少了几分,却又生出新的好奇:
“你说豆子根部的瘤状之物能养地,可有凭据?寻常农户只知种豆收豆,从未听说豆子还能养地,你莫不是牵强附会?”
“回大人,”
陈则宏解释道,
“下官幼时曾听家乡的老农用‘豆田种谷,谷田种豆,三年不荒’的俗语,后来在永安州推行试验田时,便特意做了对比。
晚辈选了两块土质相同的田地,一块种完豆子种粟米,另一块连续种粟米。
秋收时发现,种过豆子的田地,土壤松散肥沃,用手一捏便能散开,粟米的根系也更发达,能扎得更深;而连续种粟米的田地,土壤板结坚硬,一锄头下去只能刨出浅浅的坑,粟米根系短而细,产量也比前一年下降了一成。
这便是豆子养地的凭据,大人明日去试验田查看,便能看到两块田地的差异。”
他的话通俗易懂,没有引用晦涩的典籍,却句句都有实例支撑,蕴含着超越时代的农学知识。
李嵩不由得暗暗点头,心里对陈则宏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
这个读书人,不仅懂农事,还肯下苦功做试验,绝非只会空谈的酸儒。
李嵩放下册子,话锋又转向吏治,显然不想轻易结束考验:
“听闻你还在永安州推行了什么‘量化考评’,让吏员办事效率大增?
可本钦差从京城出发前,却听人说,有老吏员抱怨此法过于严苛,不近人情,甚至逼得有些老吏员想辞官 —— 你这是为了政绩,不顾老吏员的死活?”
这话比之前的质疑更尖锐,直接将吏治改革与 “苛待老吏” 挂钩,若是回答不好,便会落下 “急功近利” 的罪名。
陈则宏却依旧语气平和,没有丝毫慌乱:“回大人,吏治之要,在于‘赏罚分明、公平公正’,而非‘纵容人情’。
下官推行的考评方案,并非只看效率,更重实绩与民心。
就拿粮官来说,考评不仅要求按时完成钱粮征收,还需无百姓投诉,若有流民因贫困无法交粮,粮官需及时上报,申请减免,而非强行催收;捕快办案,不仅要在限定时日内结案,还需查清真相,公正判决,不得偏袒富人,欺压流民。”
他举了个具体的例子:
“去年南乡粮官孙大人,征收钱粮时故意拖延,还对交不起粮的流民恶语相向,百姓怨声载道,考评结果为‘差’,周大人便将他调去了偏远的驿站,让他反省;
而北乡的李粮官,不仅提前完成征收,还主动帮贫困流民申请了三成粮税减免,流民们都夸他贴心,考评结果为‘优’,周大人便提拔他为州府粮房副主事。
此法推行半年,州府办事效率提升三成,以往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办的事,如今三五天便能办结;
百姓投诉也减少七成,流民们都说‘现在找吏员办事,不用看脸色、不用送好处了’—— 这便是考评法的成效。”
他顿了顿,补充道:
“至于老吏员抱怨,下官理解。
旧法凭资历、讲人情,不少老吏员多年来按部就班,无需多费心力;新法重实绩、看民心,要求吏员主动办事、用心办事,难免有人一时不适应,生出抱怨。
但吏治改革,本就是为了百姓,为了让永安州的吏治更清明,只要能让百姓办事顺畅、不受刁难,些许抱怨,晚辈甘之如饴,也相信老吏员们日后会明白此法的好处。”
李嵩看着陈则宏,眼神里的审视渐渐变成了欣赏。
他没想到,这个身着朴素官服、看似平凡的劝农使,不仅对农事了如指掌,对吏治也有独到的见解,回答问题时条理清晰,既引数据又举实例,切中要害,既不卑不亢地维护了自己的改革,又留有余地,没有直接反驳他的质疑,丝毫没有地方小吏面对中央大员时的局促与谄媚。
他又接连问了财政、流民安置等多个问题,陈则宏皆应对自如。
谈及财政结余,他准确报出 “州府库房现有存粮三千石、白银五百两” 的具体数字,还解释道:
“这些结余并未闲置,其中一千石存粮预留为赈灾粮,五百两白银用于修缮州府驿馆与流民村落的房屋,剩下的一千五百石存粮与五百两白银,将用于购买新的麦种与改良农具,推广至更多村落 —— 绝非下官中饱私囊,大人可随时查验库房账目。”
谈及流民安置,他说起了赵老汉与李二的故事:
“东村的赵老汉去年冬天带着一家五口逃到永安州,身上只有一件破棉袄,晚辈便给他分配了一亩良田与两斗麦种,还帮他盖了两间土坯房;如今赵老汉的麦子收成不错,还养了两头猪,日子渐渐安稳了。
西村的李二以前是个流浪汉,晚辈发现他会打铁,便介绍他去铁匠铺做工,如今他不仅能养活自己,还娶了媳妇,打算明年生个孩子 ——
这样的例子,在永安州还有很多,流民们用自己的双手,加上州府的帮扶,才能安家落户。”
他言辞恳切,情真意切,连李嵩都被这些鲜活的故事打动了。
宴席过半,李嵩再次举起酒杯,这次却主动向陈则宏示意,语气里多了几分真诚的赞赏:
“陈先生果然名不虚传,见识远超寻常官吏。本钦差今日算是明白了,永安州的政绩,并非侥幸,而是靠实实在在的法子、踏踏实实的努力换来的。”
陈则宏连忙举起酒杯,躬身回敬:
“钦差大人过誉了,下官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不敢当‘见识远超寻常官吏’的评价。”
周大人坐在一旁,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看着陈则宏从容应对的模样,心里暗自庆幸 —— 当初举荐陈则宏,真是选对了人。
他知道,陈则宏这一关,不仅过了,还赢得了钦差的认可。
宴席散后,李嵩回到客房,侍从将陈则宏的记录册递给他,他又翻了一遍,指尖在册子末尾 “可直接上奏陛下” 的批注旁停留许久。
他想起席间陈则宏的表现,忍不住喃喃自语:
“这个陈弘,有才干却不张扬,懂民心却不邀功,不贪功、不急躁,既能沉下心在田里劳作,又能理清吏治的症结,倒是个可塑之才。陛下果然好眼光,能从地方上发掘出这样的人才。”
而陈则宏回到自己的驿馆时,夜色已深。
驿馆的窗外,月光洒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银霜。
他坐在灯下,桌上放着那本试验田记录册与吏员考评表,想起席间与李嵩的交锋,心里依旧平静。
他知道,直面钦差只是第一步,后续李嵩还会去村落巡查、查验库房账目、询问流民,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但他有底气 —— 他的底气,来自试验田里沉甸甸的麦穗,来自流民们脸上真诚的笑容,来自州府库房里清晰的账目,来自永安州上下实实在在的变化。
他拿起笔,在考评表上写下 “明日巡查西村试验田,核实豆子长势” 的字样,眼神坚定。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案上的考评册与试验田记录上,也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他知道,只要守住 “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的本心,凭着实实在在的实绩,无论面对何种考验,他都能从容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