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夜(2/2)

“师父她…”周芷若眼圈更红了,“从光明顶回到峨眉,整个人便似丢了魂!先是震怒欲狂,后来便彻底浑噩了。将自己关在祖师洞中整日枯坐,不见任何人。如今门中上下杂务,尽数压在静玄大师姐那温软的肩上…”

张无忌听着,眉头慢慢拧紧,一股无名业火窜起——这灭绝!堂堂峨嵋一脉至尊,竟为这事一直颓丧至此,弃满门弟子于不顾?

妄为门派之主!

周芷若的声音更低,头埋入臂弯:“而我…丁师姐她们因我曾…受你指点,言谈间总疑我对你…怀有异心,许多师姐…亦存了忌惮,我在山上…”

她哽咽了一声,再也说不下去。

烛光昏黄里,张无忌分明看到一滴清泪无声滚落,在蒲草上洇开一小块深痕。

那无声的泪滴,远比哭诉更扎人心肺。

他早不是刚出冰火岛的懵懂少年,岂会不知女儿家处境的艰难?这般言语欺压、暗地排挤,只怕可远远不止这么轻描淡写。

张无忌心头顿如针刺,几乎是本能地,他霍然站起,又顺势半跪下来,身子微倾,双手已轻轻按在周芷若那微颤的单薄肩头,声音温淳似暖泉安慰道:“芷若妹妹别怕!此事既因我而起,我张无忌绝不会袖手旁观!你那静玄师姐…她难道不过问?”

周芷若感受着张无忌的掌心的温厚气息仿佛穿透薄衫,直抵心底寒冰。

她鼻尖陡然一阵酸涩汹涌难抑,再也支撑不住那些日积月累的委屈孤凄,娇躯向前一倾,整个人蓦地扑入张无忌宽广坚实的怀中。

“呜……”

她紧紧攥着他身后衣襟,埋首在那温暖的胸膛里,压抑许久的呜咽终于化作无声的泪水,很快浸湿了一片衣襟。

自父母双双罹难后,她便如无根浮萍,被峨嵋山门收留。灭绝师太虽严厉却如冬日暖阳一样,众师姐更似手足……那时的山上,处处皆暖。

可光明顶一役天地翻覆!倚天剑断,秘宝藏毁。师父从此魂不守舍,枯坐如朽木!往昔亲近的师姐们,目光里淬了冰冷猜疑,言语间裹了看不见的刀锋……

偌大峨嵋金顶,晨钟暮鼓依旧,竟再寻不到一处能让她安心倾诉的角落。

如今那积郁的凄凉孤苦,终于找到了一处宣泄。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心碎的抽泣才渐渐低微下去。

周芷若双颊飞红,赧然地自张无忌怀中微微退开寸许,依旧垂着螓首,声音细若蚊呐:“静玄师姐人是极好的,只是…只是她性子本就如水温和,更无师父那般弹压全山的威势。如今门派上下千头万绪尽数压在她肩上,日夜操劳,人都清减了一圈。我这点…这点委屈…岂敢…岂能再去分她的心神…”

语声越来越微末,又带上了湿意。

“既然如此,那我就帮你。”

张无忌这句话斩钉截铁!

周芷若猛地扬起犹带泪痕的脸颊,一双剪水秋瞳难以置信地望向张无忌:“你……”

一个字刚出口,那刚刚被压下的酸涩委屈又轰然涌上眼眶,泪水再次迷蒙了视线。

“莫哭莫哭,再哭脸就花了,那就不好看了。”张无忌见她眼眶又红成兔子般,便开起了玩笑。

“噗~”这又怜又促的话终于逗得周芷若破涕为笑!烛光下那沾泪的笑靥如同带露的海棠,娇艳不可方物。

“这就对了。” 张无忌也舒展了眉头,笑容温暖如春阳,“峨嵋山高风寒,你也非孤峰绝顶的雪莲。须知还有人在记挂着你。你,不是一个人。”

这一句简单朴实的“不是一个人”,却似定海神针般,瞬间熨平了周芷若心底翻腾的惊涛骇浪。

她感受着肩头尚未散尽的暖意,指尖悄悄抹去泪痕,用力点了点头。

那盘踞心间寒窟数月之久的凄苦寒意,终于被这一片赤诚的春阳驱散殆尽,浑身都暖洋洋的。

张无忌见她情绪平复,便换了温和的口吻,随意说起近半年间军中趣闻。

他讲得是神采飞扬,而周芷若在旁静静地听着。

昏黄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明亮地倒映着那个意气风发的讲故事的人。

他口中话语,此时如风过耳帘,她全然没有听进那些趣事。

她只是痴痴地望着他时而蹙眉、时而开怀的侧脸,看着他那双映着烛火的、真诚如星辰般明亮的眸子。

她已记不清有多久,像此刻这般,可以毫无顾忌地放任思绪安宁。

有人陪伴身侧,不必竖起心防,不必思前想后。这足以让她唇角不由自主地弯起,漾出甜甜的弧度。

不知讲了多久,张无忌忽觉肩头一沉。

他停了口,侧目望去——

周芷若竟已在不知不觉间倦极,螓首柔柔地倚靠在了他的肩上,呼吸均匀细微。

那张沾染着泪痕的柔美睡颜上,再无半点凄苦,唇角甚至还弯起一丝极恬淡、极香甜的笑意。

月光透过佛塔小轩窗的缝隙,轻柔地洒在她的眼睑、鼻梁、唇瓣上,宛如镀了一层细腻的银粉。

塔内烛花啪啦轻爆了一下。

张无忌凝视着这张在肩头安然沉睡的绝美脸庞,心中百感交集,最后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唇边却浮起怜惜的弧度。

他小心翼翼放轻了呼吸,尽量让身躯纹丝不动,唯恐惊醒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芷若妹妹,委屈你了,好好睡一觉吧。”

这一夜,很安静。

周芷若很久没有试过睡得这么安稳了,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躺在娘亲的怀抱之中,十分的暖和与惬意。

“当——当——”

骤起的晨钟声透过塔壁。

周芷若蓦地惊醒。

浓密睫羽一颤,才睁开尚带迷蒙的睡眼。

天光微熹中,她看见一双眸子在昏暗里亮得出奇,映着塔外渗进的微光,让她不免失神其中。

“芷若妹妹,你醒了。”

周芷若猛地惊醒,想起昨夜的事情——扑在他怀中恸哭,倚着他肩头安睡…周芷若脸颊“唰”地一下飞满红云,羞得直欲寻个地缝钻进去!

“啊!”

她慌忙就想起身,可身子在冰冷的蒲团上蜷缩一整夜,双腿血脉凝滞,竟绵软得如同灌了酥。刚刚站直一半,膝弯猝然一麻。

“呀——”轻呼声中,整个人又向前倒去。

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及时探出,稳稳托住了她摇晃的身形:“小心。”

她半个身子都虚倚在张无忌手臂圈成的依靠里,脸颊的绯红直烧到耳根:“没……没事……”

“定是坐了整宿,气血滞涩了,” 张无忌了然,不再容她羞赧,扶她重新坐稳,“莫动,片刻便好。”

他撩袍半跪于前,右掌张开,虚虚悬于周芷若蜷起的小腿外侧一寸之处。

未及肌肤相触,一股精纯醇厚的九阳真气已自掌心氤氲透出,热流无形无质,却似裹着冰雪寒气的双腿猛然浸入了温热的泉流。

先是针扎般的麻痒刺痛,旋即便化作融融暖意直透筋骨深处。

随着他掌心虚空游移,那股温流也随之而动,如春日暖阳拂过冻土,舒筋理脉,顷刻间便将那淤塞的阻滞打通。

“好了!” 张无忌收掌起身,气息绵长依旧,笑道,“经脉稍滞,已然疏通。走,陪你去尝尝徐州城的地道早点。”

“晚些与你师姐说一声,暂且多留一两日。待我将徐州城营中几件要紧军务交代完后,便随你们同返峨嵋山,为你讨个说法!”

晨光透过塔窗缝隙,映在周芷若微微仰起的脸庞上。

她用力点下臻首: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