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初现的裂痕,能人的瓶颈(2/2)
我看着女孩决绝离开的背影,又看看一脸“我维护了店铺利益”的孙阿姨和那位依旧气鼓鼓的大妈,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我。我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各种气味的空气呛得喉咙发痒。脸上那副微笑面具,此刻重若千斤。
“观气辨色,察其本源……”
我的目光扫过混乱不堪的后厨。那里散发出的“食气”不再是和谐的五味调和,而是充满了焦躁(徐国俊濒临崩溃的情绪)、紊乱(无序的流程和缺失的备料)、不稳定(波动的火候和失准的调味)的驳杂气息。徐国俊的个人能力,如同一个容量固定的水桶,当客流这股洪流远超桶的容量时,溢出的只能是混乱和质量的下降。他已经做到了他的极限,但他的极限,就是这家店此刻的天花板。
我的目光又扫过喧嚣的前厅。线上顾客与孙阿姨地推带来的线下顾客,如同油与水,在同一个容器里产生了剧烈的排斥反应。孙阿姨带来的传统、随意、注重人情关系的市井气息,与我试图建立和维持的、哪怕是最基础的秩序与效率,发生了无可调和的碰撞。孙阿姨的努力值得肯定,但她和她带来的客群,正在无意中摧毁我们通过线上宣传吸引来的、追求效率和体验的另一种客源。
这一切的喧嚣、抱怨、混乱,像无数根细密的针,刺在我早已锻造得坚韧的神经上。我没有生气,甚至没有太多意外。这一切,仿佛早就在我的预料之中,只是它来得如此迅猛和集中,将我们三人小组的能力短板暴露得淋漓尽致。
“老板,a58号外卖好了吗?骑手等不及,说要取消订单了!” 我刚应付完一波现金支付的客人,手机上的外卖平台提示音又像催命符一样响起。
我看向后厨,徐国俊正对着空空如也的丸子盒和见底的汤桶发愣,眼神绝望。
“……告诉他,订单取消,损失我们承担。”我对着空气,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投入沸油之中。
我没有时间去懊恼,快步走进后厨。我没有指责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徐国俊,而是直接动手。我迅速从角落的冷藏柜里找出备用的丸子丢进温水解冻,同时抓起一大把青菜,打开水龙头,在冰冷刺骨的水流下快速冲洗、甩干、放在案板上,刀光闪动,迅速切配起来。我的动作不快,但极其精准和有条理,仿佛在混乱不堪的战场上,用行动强行划出了一小片冷静的秩序区。
“国俊,”我一边将切好的青菜补充进空盆,一边用不大但清晰到足以穿透嘈杂的声音说,“从现在起,你只负责煮,盯着火候和时间。备料、补货我来。前面的单子,按顺序来,催也没用,保证出一份是一份的质量。乱了,我们就彻底完了。”
徐国俊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那眼神里有疲惫,有委屈,更有一种看到救命稻草般的依赖。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混乱的动作似乎稍微稳定了一些,至少,他不再同时去搅动五口锅了。
我又快速走到前厅,对孙阿姨和那位还在愤愤不平、仿佛打了胜仗的大妈笑了笑,那笑容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歉意:“阿姨,今天人多,照顾不周,您多包涵。谢谢您来捧场。这样,您这单,我送您一瓶豆奶,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感谢您理解。” 我用一点微小的、近乎屈辱的代价,暂时平息了眼前的冲突,维系住了这脆弱的、摇摇欲坠的表面和平。
然后,我找来一张硬纸板,用马克笔用力写下几行大字:
“客流高峰,人手有限,出餐较慢,敬请谅解!
线上订单可能严重延迟,急单慎点!感谢您的耐心与支持!”
我将这块牌子用力塞到孙阿姨手里:“阿姨,麻烦你,把这个贴到门口最显眼的位置。”
孙阿姨看着牌子上的字,又看看我异常平静的脸色,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嘟囔了一句“晓得了”,拿着牌子走了出去。
这只是权宜之计,杯水车薪。它无法解决后厨根本性的管理混乱,也无法弥合两种客户群体之间的鸿沟。它更像是在即将决堤的河坝上,堵上的一块微不足道的石头。
当最后一个客人带着或不满、或勉强满足、或麻木的表情离开,当喧嚣如同退潮般骤然散去,店里只剩下满地狼藉和我们三个如同从水里捞出来般精疲力尽的人时,那种由宣传带来的虚假繁荣感被彻底撕碎,露出底下冰冷而坚硬的现实。
徐国俊直接瘫坐在后厨油腻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连爬到小板凳上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胸膛剧烈起伏,像一条离水的鱼。那包他视若珍宝的香烟,就掉在手边,他却连弯腰捡起来的欲望都没有。
孙阿姨一边有气无力地拖着地,一边还在絮絮叨叨:“……今天人真是太多了,忙死我了,我这老腰哦……不过生意好总是好事,老板,今天营业额肯定创新高了吧……”
她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无暇去注意,徐国俊那死灰般的脸色,以及我眉宇间深锁的凝重。
我走到窗边,用抹布擦去一块玻璃上的水雾,看着窗外熟悉却仿佛隔了一层冰膜的街景。玻璃上映出我疲惫不堪但眼神异常清醒冷静的脸庞。
天花板,到了。 而且撞得头破血流。
徐国俊是个好厨师,在稳定状态下,他能完美执行我的指令。但他不是管理者,更不是能在一片混乱中理清头绪、统筹全局的将才。他的能力有边界,而宣传的浪潮,已经无情地冲垮了这道边界。
孙阿姨是出色的地推和维系老街坊关系的润滑剂,但她无法理解,也无力整合两种截然不同的客户群体和运营模式。她的“功劳”,正在变成压垮秩序的“过错”。
我们三个人,就像三根长短不一的木板,勉强箍成了一个小桶,盛装老街坊的、温饱有余的生意绰绰有余。但当想要用它来承接宣传带来的、远超预期的洪流时,最短的那块木板立刻决定了容量的上限,并且所有的结构性问题都暴露无遗,缝隙处处,濒临解体。
仅仅依靠我们三个,店铺已经走到了极限。 再这样下去,要么被这超负荷的运转彻底拖垮质量和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口碑,要么……就必须引入新的、更长、更坚固的“木板”,来打造一个更大、更结实的“桶”,甚至需要寻找更强的“箍”,来确保结构稳定。
新的,具备专业管理和统筹能力的人才……或许,还有支撑这种扩张所必须的……外部资本。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如此迫切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不再是模糊的意向,而是基于血淋淋现实的、必须立刻提上日程的解决方案。
我回头,看了一眼在疲惫和各自的情绪中收拾残局的徐国俊和孙阿姨。心中没有抱怨,只有一种基于绝对理性的判断。他们都已经尽力了,只是,这个世界有时候,仅仅尽力是远远不够的。
夜更深了,寒气从门缝里钻进来,与店内的余温对抗。我锁好店门,却没有立刻离开。再次站在那级熟悉的台阶上,凝视着城市中心那片依旧璀璨、却仿佛更加遥远的光晕。
这一次,目光里不再仅仅是野心和渴望,更添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与……冷酷的抉择。
风暴来了,而我这小店的屋顶,已然漏雨倾盆。
是时候,认真考虑搭建一个能遮风挡雨,甚至能扬帆起航的新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