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诊所的冷液(2/2)

“喉咙红肿得厉害。扁桃体发炎。去验个血吧。”他低头开始开单子,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验血?又要花钱?我的心猛地一紧。

“医生……能不能……先开点药?”我尝试着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厌恶的乞求。

医生终于正眼看了我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发烧原因不明,怎么开药?万一是什么病毒感染呢?去验血,就在隔壁,快得很。”

他的话不容置疑。我拿着那张缴费单,走到收费窗口。验血费,三十元。

三十元!我身上只剩下两块钱了!

“我……我没那么多钱……”我对着窗口里的收费员,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收费员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她抬了抬眼皮,用一种司空见惯的语气说:“没钱验血,医生没法开药。要么你去别的诊所看看?”

别的诊所?我连走到这里都几乎用尽了全力,哪还有力气去别的地方?

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感,再次攫住了我。我站在收费窗口前,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缴费单,像捏着一纸死亡判决书。身体滚烫,内心却一片冰凉。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在排队缴费的老太太,看了看我苍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对收费员说:“姑娘,你看这后生仔病得不轻,要不先给他打个退烧针,挂个水吧?验血的钱,让他下次再来补?”

收费员皱了皱眉,似乎不太情愿,但最终还是拿起内部电话,跟医生沟通了几句。

放下电话,她没好气地对我说:“医生说了,先按普通炎症处理。给你开个退烧针,再挂两瓶水,消炎的。一共六十八。付钱吧。”

六十八!对我来说,依旧是天文数字。

我的脸颊因为高烧和羞耻而滚烫,几乎要燃烧起来。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老太太又开口道:“先救人要紧吧?钱不够,让他写个欠条不行吗?”

最终,在老太太近乎“多管闲事”的帮助下,诊所勉强同意我先支付二十元(我身上最后两元加上老太太垫付了十八元),并写下一张四十八元的欠条,答应三天内还清,才给我进行了治疗。

当那冰冷的针头刺入我手臂血管时,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看着透明的药液通过细长的塑料管,一滴滴流入我的身体,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感弥漫开来。

曾经,我生病时,私人医生会选用最温和的留置针,会用热毛巾敷住我的手臂以缓解不适,会详细解释每一种药物的作用和副作用。而此刻,只有冰冷的针头,麻木的护士,以及周围病友痛苦的呻吟和嘈杂的环境。

我靠在同样冰冷的塑料椅背上,闭上眼睛。药液带着凉意,顺着血管流淌,似乎在试图浇灭我体内的火焰。但另一种更深的寒冷,却从心底里升起,无法驱散。

我想起了安然。如果是她在我身边,一定会急得掉眼泪,会忙前忙后,会用她那双温暖的手紧紧握住我,给我力量和安慰。

可是,她在哪里?是我亲手推开了她。

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不受控制地从我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变得冰凉,混入额头的冷汗之中。

肉体上的痛苦,或许可以被这冰冷的药液缓解。

但灵魂上的千疮百孔,又该用什么来填补?

在这间充斥着病痛与贫穷气味的社区诊所里,在那一滴滴冰冷的药液注入下,我前所未有地清晰地认识到:那个被众星捧月、享受着顶级资源的“张总”,真的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

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连生病都看不起、需要靠陌生人怜悯才能得到最基本治疗的,蝼蚁般的“张三”。

诊所墙上的钟,指针在缓慢地移动。

时间,和那冰冷的药液一样,一滴一滴,无情地流逝着。

而我,除了被动地承受这一切,似乎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