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倒塌(2/2)
“事到如今,有些话,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毕竟,我们‘兄弟’一场。”
他特意加重了“兄弟”两个字,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我早已麻木的神经。
“从带你进这个圈子第一天起,”他的目光平静地迎着我,没有丝毫闪躲,“这就是一个局。”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句话如此清晰、如此平静地从他口中说出来时,我还是感觉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瞬间冰凉。
“当年,我们捧你,扶植观澜,不是因为你张兄有多么惊才绝艳的商业头脑——当然,你确实不差,”他像是评价一件物品,“而是因为你的‘食卦’。”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黄花梨的茶台边缘,发出笃笃的轻响。
“你的能力,能帮我们找到行业里,那些被常规数据和调研忽略的‘利润盲区’。你能从最细微的消费趋势、最不起眼的人员流动中,品尝出真正的金矿在哪里。有你指路,我们总能抢先一步,布局,收割。效率很高,真的很高。”
他像是在回味一段愉快的合作经历。
“但你太贪心了,张兄。”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仿佛恨铁不成钢的责备,“你开始不满足于只做‘寻路人’,你开始用你的能力,去窥探不该你看的东西。你试图去查我们的资金流向,想摸清我们的底牌。这就坏了规矩。”
他摇了摇头,又给我斟了一杯茶,仿佛在安抚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这个台子,是我搭的。游戏规则,自然由我来定。”他的声音渐冷,如同这包厢里越来越低的温度,“你能坐在牌桌上,不是因为你够资格上桌,而是因为我看中了你的能力,允许你暂时替我摸牌。可你偏偏忘了自己的位置,以为自己真的成了玩家,甚至想看看庄家的底牌?”
他微微前倾身体,烛光在他镜片上反射出两点跳跃的、冰冷的光斑。
“你以为那些跟你玩‘灵魂斯诺克’的隐富,真的欣赏你的智慧?他们是来看场的,是来盯着你,看你什么时候该被换掉的。捧你上云端,是为了让你摔得更碎,碎到连一点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连一点复仇的力气都凝聚不起来。”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灵魂上。那些我曾引以为傲的成功,那些我曾沾沾自喜的“高阶对决”,原来不过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木偶戏。而我,就是那个最可笑、最自以为是的主角木偶。
“所以,别忘了,”他最后总结道,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释然,“台子是我搭的,你这枚棋子没用了,最该摔死的,自然是你。清理掉不守规矩、并且可能带来风险的棋子,是庄家最基本的操作,不是吗?”
他说完了。包厢里再次陷入死寂。
我坐在那里,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得到了最残忍的证实。我不是命运的弄潮儿,我只是一个被利用、被玩弄、最后被像垃圾一样丢弃的工具。
愤怒吗?有的,但那愤怒被更深的无力感和彻底的虚无所淹没。在这样一个庞大的、冷血的机器面前,我个人的愤怒,渺小得可笑。
邹帅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满意的弧度。他像是完成了一项必要的工作,身体重新放松下来,端起了茶盏。
然后,他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放下茶盏,伸手从羊绒开衫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他的皮夹。那是一个低调奢华的bottega va编织皮夹。
他打开皮夹,从里面抽出一张红色的钞票。
那是一张一百元的人民币。
他的动作很随意,就像平时准备付点小费一样。他用两根手指夹着那张钞票,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轻蔑,将它推过光滑的茶台,一直推到我的面前。
钞票停在茶台的边缘,那抹鲜红,在昏黄的烛光下,刺眼得令人心慌。
“哦,对了,”他开口,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评论天气,却又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冰冷,“这个,给你。”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张钞票上,然后抬起,直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在我眼里,从头到尾,就和这张纸一样——”
我的呼吸停滞了,心脏也仿佛停止了跳动。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即将吐出的那句话,和那张近在咫尺的、象征着终极否定的钞票。
“——看着像钱,其实一文不值。”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的手指,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最后的、绝望的求证本能,猛地伸出,触碰到了那张纸币。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光滑,却带着一种……微妙的、不同于真钞的滞涩感。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差别,普通人或许根本无法察觉。但我的指尖,曾经品尝过无数珍馐,分辨过无数真伪,即使在“食卦”彻底离我而去的此刻,那点残存的、属于顶尖食客的敏锐触觉,依旧在最后关头,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假的。
这张一百元,是假的!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逆流!
他不仅利用我,摧毁我,最后,连这看似“施舍”的一百元,都是一张假钞!他连最后一点表面的、虚伪的掩饰都懒得做了!他从一开始,就没把我当成过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甚至连一丝一毫真实的“价值”都不屑于给予!
“看着像钱,其实一文不值……”
这句话,连同指尖传来的假钞那虚伪的触感,像一把烧红的匕首,带着毁灭一切的温度,狠狠地、彻底地捅穿了我仅存的所有幻想、所有尊严、所有关于过去的认知。
“金宫”彻底崩塌,不是化为废墟,而是化为了虚无。
我坐在那里,拿着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假钞,整个人,从内到外,彻底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