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国际资本的诱惑(2/2)
他抛出了诱饵,而且是一个色香味俱全、分量十足的诱饵。战略合作、全球资本、网络资源、专项基金……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足以让任何一个雄心勃勃的创业者或投资人心潮澎湃。这意味着可能动辄数亿甚至数十亿美元的资金注入,以及一张通往国际顶级资本与产业网络的快速通行证。
侍者此时上前,为我们斟上那杯已经苏醒得恰到好处的巴罗洛。酒液呈现出迷人的石榴红色泽,边缘略带砖红,显示出一定的陈年潜力。香气已经完全打开,之前封闭的果香变得奔放,演化出更复杂的干玫瑰、皮革、烟熏、香料乃至一丝松露的气息,单宁变得丝滑,酒体饱满而富有结构感。
维克多举起酒杯,殷红的酒液在杯中优雅地晃动:“为了我们未来可能开启的、富有成果的合作?”
我没有立刻举杯。我的目光掠过他面前那盘几乎吃完、鱼骨完整剔出、摆放得如同标本般整齐的烤鱼残骸,掠过他手边那杯在灯光下泛着诱人光泽的巴罗洛,掠过他切割食物时那精准高效却缺乏一丝随性与“人情味”的、近乎程式化的动作,最后,落在他那双看似坦诚、充满邀请意味,实则如同精密雷达般不断扫描评估的深褐色眼睛上。
在我的“望气术”感知中,维克多周身环绕的“气”,是纯粹而冰冷的金属质感,锐利、高效,充满了扩张的欲望和计算,但缺乏温度,缺乏一种对不确定性、对长期价值、对非标事物应有的包容与耐心。他就像一台精密的金融机器,一切行为,包括此刻的示好与邀请,都以最高效率和最大回报为最核心的底层算法。他所说的“深度合作”,更像是一场基于严密利益计算的、随时可能因为发现更高回报率目标而毫不犹豫终止或转向的临时同盟。他那套看似尊重食材本味的用餐方式,背后隐藏的是对一切事物(包括人)进行标准化评估、最大化利用的思维定式。
我端起那杯巴罗洛,没有与他碰杯,只是用手指轻轻捏着高脚杯的杯柱,缓缓转动着,看着粘稠的酒液在杯壁上划出一道道缓慢下坠的“酒腿”。
“维克多,”我的声音平静,在爵士乐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洞悉本质后的淡然,“这款 giao conterno 的 barolo 确实需要极大的耐心,它的真正魅力在于陈年之后所展现出的复杂层次、圆润单宁和悠长余味。那是时间赋予的、无法速成的价值。”
我抬起眼,目光穿透酒杯的折射,与他对视,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但据我观察,橡树资本,或者说你所代表的这类资本风格,其内在的节奏和偏好,似乎更倾向于博若莱新酒(beaujis nouveau)——追求的是即时易饮的果香、快速的流转、以及当下市场的热烈反馈。看似优雅从容,实则……内核急躁。你们的核心诉求是快速的资本增值、高效的安全退出和令人满意的 irr(内部收益率),这与真正陪伴一个‘伟大公司’长期成长、忍受其过程中必然的波折与沉寂所需要的耐心和定力,恐怕……根基上存在错位。”
维克多脸上那标准而自信的笑容瞬间凝固了,虽然只有零点几秒的时间,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但他眼神中闪过的那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被精准戳穿策略核心后的锐利,以及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却没有逃过我的感知。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在第一次会面,在如此诱人的条件面前,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热切,反而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并一针见血地点破其资本运作的底层逻辑。
“李先生,我想您可能对我们有一些……先入为主的误解。”他迅速调整表情,试图挽回局面,语气依旧保持着冷静,但语速稍微加快了一丝,“橡树资本同样注重长期价值投资(long-term value investing),我们有很多持有超过十年甚至更久的成功案例……”
我轻轻放下酒杯,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解释,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仿佛已然看透结局的决断:“不是误解,维克多。是‘品读’。从你点酒时的不假思索和精准要求,到用餐过程中对效率和节奏的极致把控,从你切割鱼肉时那毫无冗余的精准,到你谈论合作时对‘深度’和‘可能性’的急切暗示……这一切细节所汇聚成的‘味道’,都指向同一个核心结论。”
我身体微微后靠,在官帽椅中调整了一个更放松却也更具距离感的姿态:“【我】欢迎一切有价值的交流和视野的拓展,但对于深度的资本捆绑,我有自己的节奏和原则。我寻找的,是能够与我共同‘陈年’,共同经历市场风雨、技术迭代和人性考验,最终有望酿出历经时间洗礼后愈发醇厚回甘的‘同路人’,而非只追求短期财务回报、时刻计算着退出时间的‘财务投资者’(financial investor)。”
我拿起洁白的亚麻餐巾,轻轻擦了擦并未沾染油渍的嘴角,做出了此次会面实质已然结束的姿态:“感谢你的款待和极具吸引力的邀请。这顿饭,让我对国际顶尖资本的‘风味’和‘脾性’,有了更为具象和深刻的体会。”
维克多·李坐在那里,身体有瞬间的僵硬,脸色在餐厅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阴晴不定。他看着我,眼神复杂难明,有震惊,有被拒绝的恼怒,有对我不按常理出牌的困惑,也有一丝重新评估后产生的、对于未知力量的忌惮。他知道,他带来的、足以让无数企业家和基金经理疯狂的资本诱惑,在我这里,如同蓄力一击打在了空处,撞上了一堵无形而坚韧、并且似乎能看穿他所有底牌的墙壁。
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靠向椅背,强行恢复了那种职业化的冷静与风度,只是那笑容变得有些公式化,不再有之前的温度:“我明白了。很遗憾听到您这样的看法。不过,橡树资本的理念和实力,或许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证明。我们的门,随时为您敞开。”
我微微颔首,没有再多的言语交流。
结账时,维克多坚持由他支付,我没有争抢,这是基本的礼节,也符合他展现“实力”的心理需求。
离开“il tempo”,重新踏入北锣鼓巷略带凉意的夜色中。身后厚重的橡木门无声合拢,将餐厅内的温暖、精致与刚才那场没有硝烟的资本博弈隔绝开来。胡同里偶尔传来几声自行车铃响和远处模糊的市声,与刚才那个极致安静和私密的空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我缓步走在青石板路上,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仿佛要将刚才那浓郁的食物香气和资本欲望的味道从肺中置换出去。回头看了一眼那扇没有任何标识的木门,它在昏暗的巷弄里显得如此不起眼。
我知道,拒绝了维克多,等于明确拒绝了一条短期内看似金光大道、直通国际资本巅峰的捷径。这可能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关注,甚至可能在未来面临来自橡树资本或其他类似势力的、更隐蔽的竞争或压力。
但,那又如何?
我的路,从“多多麻辣烫”开始,到“观澜”,再到如今只身入京,从来就不是靠依附和捷径走出来的。它是靠我对人心、对趋势、对“气运”那近乎本能的“食卦”之力,一步步洞察、抉择、博弈出来的。
国际资本的诱惑,如同那杯看似醇厚复杂、需要耐心等待的巴罗洛,香气诱人,结构宏大,但若与自身追求的“长期价值酿造”之路内核不合,强行融合,只会导致消化不良,甚至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被其短期逐利的本质所反噬。
我的路,是“陈酿”之路,急不得,也模仿不来。
京城的夜,深邃而漫长,充满了无数的可能与陷阱。
而我,刚刚品完一道开胃菜,真正的盛宴,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