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投名状(1/2)

金爷那句“后生可畏”的余音,仿佛还萦绕在“漱石”宴客厅的雕梁画栋之间,但现实的冰冷,已如窗外的寒夜,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

宴席散后,宾客各怀心思地离去。周老板在车上,一改来时的沉稳,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一丝如释重负:“好!干得漂亮!老弟,你今晚可是给我们长了大脸!金爷那句‘有点意思’,分量不轻啊!”

我却没什么喜悦之情,只是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轻声道:“周总,金爷最后那句话,恐怕不只是夸奖。”

周老板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他给了我认可,但也立刻给了考验。”我转过头,看着他,“‘投名状’已经下来了,不是吗?”

周老板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缓缓靠回椅背,点了点头,神色变得凝重:“没错。明天,最迟后天,金爷的人就会把资料送过来。是个硬骨头,姓张,叫张大山,在邻省栾川那边有个稀有金属矿,品位很高,但人是出了名的又臭又硬,油盐不进。多少人想动他那矿,都被他拿着猎枪轰出来了。金爷想要那个矿,但不想用强,免得落人口实。他要的是对方‘心甘情愿’地、‘低价’卖给我们。”

他特意加重了“心甘情愿”和“低价”两个词,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限期三天。老弟,这第一关,不好过啊。”

我沉默着。三天,让一个视矿如命的顽固矿主,心甘情愿低价出售他的命根子?这与其说是考验,不如说是一个下马威,或者说,是金爷在掂量我到底有几斤几两,值不值得他后续投入资源。

“资料尽快给我。”我只说了这一句。

第二天下午,一份薄薄的档案袋就送到了周老板为我准备的临时办公室。办公室位于市中心一栋高级写字楼的顶层,装修极尽奢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半个城市的繁华景象。但我无心欣赏,撕开档案袋,里面只有寥寥几页纸:

张大山,五十二岁,栾川县本地人,早年靠承包小煤窑起家,后来转型做稀有金属矿。性格彪悍、固执、多疑,极重乡土情谊,信奉“熟人好办事”。爱好:喝酒、吃野味、唱梆子戏。家庭情况:有一子,在省城读大学;妻子早逝,未再娶。财务状况:疑似因前几年过度扩张和近期环保投入,资金链非常紧张。

附件里有几张模糊的照片,一张是张大山站在矿洞口,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穿着沾满泥点的旧西装,双手叉腰,眼神像头护崽的豹子;另一张是他和几个当地人在酒桌上,满面红光,举着酒杯吼着什么。

信息少得可怜。尤其是关于他“身体状况”和“内心隐忧”的关键信息,几乎为零。传统的商业调查,在这些草莽出身、行事带着浓厚江湖气和地域色彩的人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我知道,坐在这个现代化的办公室里,对着这几张纸,我永远找不到突破口。

“周总,我要去栾川。”我拿起内线电话。

“现在?我派几个人跟你一起去?”周老板有些意外。

“不,就我一个人。”我拒绝道,“人多眼杂,反而坏事。给我配辆车,普通点的,不要司机。”

两个小时后,我开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大众帕萨特,汇入了出城的车流。导航设定的目的地是——栾川县。

车子驶离繁华的都市,高楼大厦逐渐被低矮的厂房、广阔的田野所取代。深冬的北方原野,一片萧瑟,灰蒙蒙的天空压着光秃秃的枝桠,偶尔掠过几只寒鸦,更添几分苍凉。高速公路像一条灰色的带子,无尽地延伸向前方。

我关掉了车载音乐,让思绪在寂静中沉淀。金爷、周老板、邹帅、杨雪……这些面孔在我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张大山那张模糊而彪悍的脸上。这是一个与我的世界截然不同的人,他信奉的是土地、力气、酒量和义气,而不是数据、报表和资本游戏。要打动他,必须进入他的世界,用他能听懂的语言。

傍晚时分,我下了高速,进入栾川县地界。这里的空气似乎都带着不一样的味道——淡淡的煤灰味、矿石的粉尘味,以及一种粗粝的、属于山野的气息。县城不大,街道不算宽敞,两旁多是五六层的旧楼,招牌做得又大又醒目,什么“兄弟烧烤”、“正宗野味”、“老张钣金”,透着一股直来直去的市井生命力。

我没有直接去找张大山,甚至没有去他矿场所在的镇子。我在县城中心找了一家看起来最普通、生意也最火爆的宾馆住下。这家宾馆名字就叫“迎宾大酒店”,大堂的装修还停留在十年前的金碧辉煌风格,地毯有些褪色,但人来人往,多是些穿着工装或带着大包小包行李的生意人。

融入,是观察的第一步。

放下简单的行李,我走进了宾馆隔壁一家看起来烟火气十足的饭馆——“老味道家常菜”。正是晚饭时间,店里人声鼎沸,划拳声、劝酒声、锅铲碰撞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油烟、辣椒和炖肉的香气。

我选了个靠墙的角落位置坐下,点了一个地皮炒鸡蛋,一个酸菜粉条,一碗米饭。菜很快上来,分量十足,味道粗犷而实在。我慢慢吃着,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四周的声波。

邻桌是几个穿着矿工服、满身粉尘的汉子,正大声抱怨着矿上安全检查越来越严,干活不如以前痛快。另一桌像是几个本地的小老板,在讨论着年底结款的事情,言语间对某个“张老板”既敬畏又有些微词。

“……张大炮那个矿,可是咱县的纳税大户,就是脾气太爆,上次县里领导去视察,他都差点跟人拍桌子。”

“嗨,人家有底气呗!他那矿,听说快见底了?前阵子还看他到处找人喝酒,估计是想融点资续命?”

“融资?谁敢借给他?他那矿,看着好,听说环保窟窿大着呢,上面盯得紧,投进去搞不好血本无归……”

“不过老张这人,对咱本地人还算仗义,他矿上用的工人,基本都是本乡本土的……”

碎片化的信息,像一块块拼图,在我脑海里慢慢汇聚。资金紧张,环保压力,脾气火爆但对乡邻仗义。这些信息,与周老板提供的资料相互印证,但更加鲜活,也更加具体。

“食”与“卦”的线索,往往就藏在这些市井烟火之中。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开着车,开始在县城里漫无目的地转悠。我去了县里最大的农贸市场,看那些小贩和顾客讨价还价,看当地人都买些什么菜;我去了几家老字号的药店,在门口徘徊,观察进出的人;我甚至去了县文化馆附近,听那些老人在广场上唱梆子戏,那高亢嘹亮又带着些许苍凉的唱腔,在这片土地上有着独特的生命力。

转悠到中午,我根据昨晚听到的零星信息,将车开到了县城边缘一个看起来颇有年头的、专营矿山机械的店铺附近。我注意到,店铺门口停着一辆沾满泥浆的黑色路虎揽胜,车牌号与我资料里记录的张大山常用车辆一致。

目标出现了。

我没有靠近,只是把车停在马路对面一个不显眼的位置,耐心等待。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张大山从店里走了出来,依旧是照片上那副样子,高大,微胖,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脸色有些疲惫,眉头紧锁。他跟店老板大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腹部,才拉开车门上车离开。

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揉腹部!

在“鸿门宴”上,我通过观察众人对菜肴的偏好和回避来推断其心理;在这里,张大山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就是最直接的“身体语言”。他身体不适,而且很可能是胃部。

我立刻启动车子,远远地跟了上去。他没有回矿场,而是去了县城一家看起来比较高档的酒楼——“聚仙楼”。看来他中午有饭局。

我没有进去,而是在对面的一家小茶馆要了个靠窗的位置,继续等待。这顿饭吃了很久,直到下午两点多,张大山才和几个人勾肩搭背、满面红光地走出来,显然喝了不少。他站在门口,又习惯性地用手按了按上腹部,虽然醉意朦胧,但这个动作却异常清晰。

再次确认。

等他离开后,我走进了“聚仙楼”。大堂经理是个精明的中年人。我没有直接打听张大山,而是假装成外地来的药材商人。

“老板,打听个事儿。”我递过去一支好烟,用带着点外地口音的普通话说道,“听说咱们这儿盛产几种不错的山货和药材,想找本地的大户合作。刚看出去那位老板,气势不凡,像是个人物,不知是……”

大堂经理接过烟,别在耳朵上,打量了我一下,见我穿着体面,语气也客气了些:“哦,你说张老板啊!张大炮,咱县里的名人,开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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