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金爷的警告(1/2)
消毒水的气味,像是无数细小的、冰冷的针,顽固地钻进鼻腔,渗入肺叶,最后沉淀在心底,凝结成一团化不开的阴郁。这味道是医院独有的标签,它盖过了人身上应有的生气,也盖住了窗外偶尔飘来的、那一丝属于人间烟火的暖意。
我躺在纯白的病床上,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暂时搁置、等待修复的残破器物。肋骨处的钝痛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囚徒,在有规律地撞击着牢笼,提醒我那场“意外”的真实与残酷。身体的禁锢,反而让思维的触角变得异常敏锐和发散。天花板是单调的纯白,看久了,那白色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扭曲、变形,演化成周老板那张看似豪爽、眼底却深藏算计的脸;演化成李经理那副永远恭顺、却偶尔闪过一丝不安的金丝眼镜;演化成杨雪那双妩媚动人、却如深渊般不可测的眸子;最后,凝固成车祸瞬间,那两道撕裂夜幕、直刺而来的冰冷车灯。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打断了这无声的默剧。
进来的是王姨。她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外面套着碎花布保温套的旧式铝饭盒,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片死寂。可她的嘴却一刻没闲着,人还没到床边,那带着市井特有韵律的数落声就先到了:
“你说说你,啊?才出去几天,就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她把饭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动作与语气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当初在学校后街,守着你的麻辣烫店多安稳!非要去攀什么高枝,蹚那些浑水……那浑水是那么好蹚的?怎么样,硌着牙了吧?差点把小命都搭进去!”
她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打开饭盒盖子。瞬间,一股浓郁、滚烫、带着家的温度的鸡汤香气蓬勃而出,悍然地驱散了周遭冰冷的消毒水味儿。那汤色金黄清亮,面上飘着几颗饱满的油星,底下沉着酥烂的鸡肉、软糯的黄芪和几颗殷红的枸杞。
“看什么看?快趁热喝了!”王姨把汤勺塞进我手里,语气凶巴巴的,眼神却泄露了真实的关切,“这可是我用砂锅文火炖了四个钟头的,店里最肥的老母鸡!放了黄芪枸杞,最是补气养血。你说你,身上没几两肉,怎么经得起这么折腾?”
我舀起一勺汤,吹了吹,送入口中。滚烫的汤汁顺着食道滑下,像一股温润的暖流,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连肋间的疼痛似乎都缓解了几分。这味道,和记忆深处,年少时生病母亲熬的那碗汤,奇妙地重合了。那不是任何山珍海味能比拟的味道,是扎根于泥土、源于最朴素生命关怀的滋味。
我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喉头有些哽咽,怕一开口,那点强撑的坚强就会溃不成军。
王姨拉过一张凳子坐下,看着我喝汤,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早上老陈来过了,见你睡着,放下包子就走了。他说……”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他说,外面的包子馅料再足,也不如他自己揉的面实在。让你……让你好好想想。”
我握着汤勺的手微微一颤。老陈的话,总是这样,看似朴素,却总能砸在人心最要害的地方。馅料再足,不过是外在的诱惑与修饰;面实在,才是立身的根本。他是在用他的方式,点醒我这段日子以来的浮躁与迷失。
“王姨,”我抬起头,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店里……还好吗?”
“好?能好到哪儿去?”王姨撇撇嘴,“你这一走,周老板那边的人再没来照拂过。生意嘛,就那样,饿不死也撑不着。倒是以前常来的几个老主顾,像那个当老师的小玲,还时常问起你,说老板什么时候回来,想你那口原汤了。”
小玲……那个曾经因为备考而总点清淡素菜的女孩,如今已是站在讲台上的人民教师了。还有陆俊,那个因为我一张纸条而在编程竞赛中获奖,如今已进入大厂的阳光少年……这些名字和面孔,此刻在脑海中浮现,带着大学城特有的、干净而温暖的光晕,与我现在身处的这个充满消毒水味和阴谋算计的冰冷环境,格格不入。
我们正说着话,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一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人——邹帅。
他依旧是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一丝不苟,与这间病房的格调显得那么突兀。他手里没有像寻常探病者那样提着水果或鲜花,只是夹着一个薄薄的、似乎是皮质封面的笔记本。他的出现,让房间里的空气瞬间为之一滞,连王姨那机关枪似的数落都戛然而止,有些警惕地看着这个气场强大的不速之客。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邹帅嘴角牵起一丝惯有的、带着距离感的礼貌微笑,目光锐利地在我脸上扫过,像是在评估一件资产的最新损毁情况。
王姨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堆起生意人特有的、带着戒备的客气笑容:“哟,这位老板是?”
“我是邹帅,算是……老板生意上的朋友。”邹帅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王姨是何等精明的人物,立刻从这气场和称呼上判断出来者非同一般,而且绝非“朋友”那么简单。她打了个哈哈:“原来是邹老板。你们聊,你们聊正经事。我正好去问问医生,这汤里还能不能加点当归。”说着,她给我递了个“自己当心”的眼神,便快步离开了病房,还细心地把门带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以及那无声流淌的消毒水味和尚未散尽的鸡汤香。
“邹总大驾光临,真是让我这病房蓬荜生辉。”我放下汤勺,靠在枕头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面对这个曾经在谈判桌上败给我,却又在我落难时前来探视的对手,我的心情复杂难言。
邹帅没有在意我的话中带刺,他拉过王姨刚才坐过的凳子,姿态优雅地坐下,将那个皮质笔记本随意地放在膝上。“听说你出了车祸,来看看。看来,伤得不轻。”
“托您的福,暂时还死不了。”我淡淡回应。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很聪明,老板。甚至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善于洞察人心和细节的异数。用饮食习惯来构建一套预测模型,很天才,也很……危险。”
他没有绕圈子,直接点明了我能力的核心。这并不意外,以他的智商和掌握的资源,猜到这一点并不难。
“危险?”我挑眉。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缓缓说道,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你展现出的能力,已经超出了‘工具’的范畴,开始触及某些人赖以生存的游戏规则,甚至……威胁到了制定规则的人。你觉得,他们会容忍一个不受控制、又能看穿他们底牌的变量,一直活跃在牌桌上吗?”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插入了我心中那扇名为“怀疑”的锁孔。周老板的疏远,李经理的异动,还有那场精准得像是精心策划的“意外”……无数碎片开始在他这句话的引导下,疯狂地旋转、拼凑。
“邹总的意思是,这场车祸,并非意外?”
“是不是意外,重要吗?”邹帅不置可否,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磁性,“重要的是,它传递了一个信号——你,已经成了某些人眼中的麻烦。风头太盛,有时候比能力不足,更容易招致毁灭。”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打着绷带的胸口,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东西,像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惋惜?“我欣赏你的能力,老板。在新能源项目上,你给了我一个全新的视角,让我看到了数据模型之外的、属于‘人’的变量。但这潭水,比你想象的要深,也要浑。周老板……他护不住你,或者说,他未必想真心护你。”
我的心猛地一沉。邹帅的话,印证了我内心最深的恐惧。我不是棋子,而是一枚……即将被弃掉的棋子?就因为我看得太清,动了一些人的奶酪?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盯着他,试图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
“或许是因为,我觉得你的能力,不应该以这种方式被浪费掉。”他直起身,恢复了那副疏离的姿态,“纯粹的资本是冰冷的,它追求的是效率和收益最大化。但你的‘食卦’,让我看到了一种可能性,一种将冰冷的数据与温热的人性结合起来,做出更精准、也更……‘人道’的决策的可能性。这很矛盾,但也很有趣。”
他拿起膝上的笔记本,轻轻摩挲了一下光洁的封面:“好好养伤吧。如果……如果你能过了眼前这一关,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式聊聊。资本市场很大,未必只有周老板那一艘船。”
他的话,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中漾开层层涟漪。这既是提醒,也是一份……来自对手的、极其隐晦的邀请。
就在这时,病房门又被敲响了。这次进来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一个穿着普通灰色夹克、身材精干、面容普通的年轻男人,他手里既没拿水果,也没捧鲜花,只是安静地走进来,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毫不引人注目。
但邹帅在看到这个男人的瞬间,眼神微不可察地凝滞了一下,随即站起身,对我点了点头:“看来,你有别的客人了。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径直离开了病房,与那灰衣男人擦肩而过时,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灰衣男人走到我床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也是平平的,没有任何起伏:“老板先生?”
我点了点头,心中警惕起来。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和医院、和邹帅、和王姨都截然不同的气质——一种绝对的冷静,甚至是冷漠,仿佛没有任何个人情感。
“金爷让我给您带句话。”他开口说道,语气没有任何修饰,像是在复述一段与己无关的文字。
金爷!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海中所有的迷雾和杂念,让我瞬间绷紧了全身的神经,连肋骨的剧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感压了下去。那位端坐于云巅,俯瞰众生博弈的幕后庄家!他怎么会注意到我这只刚刚受过重创的“棋子”?
男人没有理会我的反应,只是用他那毫无波澜的语调,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复述了那句仿佛来自九天之上、又似来自无间地狱的判词:
“棋子在没用时,就会被弃掉。”
说完,他没有任何停留,甚至没有看我脸上骤然变幻的神色,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病房。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为传递这短短十一个字。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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