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乔迁旧邸 儒邻茶香(2/2)
谢珩将老者的神色看在眼里,心念一转,对沈清漪温言道:“清漪,我房中行囊里,有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烦你取来。”
沈清漪应声而去,不多时,取来一个巴掌大小、色泽深沉的紫檀木盒。谢珩接过,双手奉于陈老先生面前:“老先生,今日初次拜会,晚生身无长物。此物乃晚生偶然所得,观其纹路古拙,或有静心凝神之效,置于书案或堪清玩,聊表心意,还望老先生笑纳。”
陈老先生微感意外,推辞道:“这如何使得?初次见面,岂能收此重礼?”
谢珩恳切道:“非是重礼,不过一玩物耳。晚生观老先生雅好音律,气度清华,与此物颇为相合。芳邻之谊,胜却千金,还请老先生莫要推辞。”
陈老先生见他言辞真挚,便不再坚持,道了声谢,接过木盒。入手只觉沉实温润,打开一看,里面并非金银珠玉,而是一块未经雕琢的天然奇石,色如墨玉,质地细腻,表面有着天然形成的、如同流水行云般的奇异纹理,更奇的是,隐隐散发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清凉气息,闻之令人心神一静。他一生醉心学问,于金石古玩亦有涉猎,一见便知此物非凡,非是俗世匠气之物可比,乃是天地自然生成的灵物,价值或许不菲,但更难得的是这份雅意与眼力。
“这……”陈老先生眼中闪过惊喜与赞叹,“谢相公厚赠,此物……甚合老朽之心,受之有愧,却之不恭了。”他小心合上木盒,对谢珩的观感又提升了一层。此子不仅气度不凡,出手亦是不俗,更难得的是这份投其所好的玲珑心思。
收了礼物,气氛愈发融洽。陈老先生品了口茶,放下茶盏,目光重新落回谢珩身上,带着考较之意,缓缓开口道:“谢相公既为举子,想必于圣贤经典,深有研习。老朽近来重读《中庸》,于‘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一句,偶有所惑。不知谢相公对此,有何高见?”
此问看似平常,实则深奥,关乎儒家核心的宇宙观与修养论,非熟读深思者不能答。
谢珩神色不变,略一沉吟,从容道:“老先生垂询,晚生不敢言高见。窃以为,‘中’者,天下之大本,乃事物之本然状态,不偏不倚;‘和’者,天下之达道,乃本然状态发而皆中节,各得其宜。致中和,非是强求,乃是经由‘戒慎恐惧’之慎独功夫,‘致曲’之逐步扩充,使己心纯乎天理,无一毫人欲之私。如此,则己心之喜怒哀乐,一如天地之阴阳寒暑,发皆中节,内心达至‘中和’之境。心既中和,则观照万物,亦能循其本性,不滞于物,不蔽于欲,故能‘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此乃内圣之功,推己及外,乃至与天地参之境。尤在当下,世风或趋功利,或溺空谈,能持守此‘中和’之心,不偏不倚,方能明辨是非,不为流俗所惑。”
他这一番论述,不仅精准阐释了“致中和”的内涵,更点出了由内而外的修养路径,并结合了时弊,言之有物,底蕴深厚。更难得的是,语气平和,并无少年人常见的炫技与锐气。
陈老先生听罢,抚掌轻叹,眼中赞赏之色愈浓:“妙哉!谢相公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地!不滞泥章句,能发其精微,更兼关切世道,实属难得!”他兴致更高,又与谢珩探讨起《孟子》中“知言养气”之说,以及朱子理学与陆王心学之异同。谢珩皆能引经据典,应对自如,既尊重朱子权威,又能旁征博引,间或提出自己的一些融会贯通的理解,每每能切中肯綮,令陈老先生听得频频点头,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一番畅谈,不知不觉日头已偏西。陈老先生饮尽杯中已凉的茶汤,看着眼前这对年轻的夫妇,尤其是目光始终清澈、安静旁听的沈清漪,终究还是没忍住心中的好奇,温和问道:“谢相公学识渊博,气度非凡,尊夫人亦是娴静端庄。只是……老朽观尊夫人,似非出自诗礼之家,不知二位……”
他问得含蓄,谢珩却明白其意。他看向身旁因听不懂高深谈论而有些局促的沈清漪,目光柔和,坦然道:“不瞒老先生,内子清漪,确乃晚生落难柳溪村时所遇的乡间女子。”他遂将当初如何落水,沈清漪如何不顾自身“不祥”之名、不畏冰冷河水奋力相救之事,简略却清晰地叙述了一遍,末了道,“清漪于晚生,有救命之恩,更难得的是其本性纯善,坚韧不拔。能与她结为连理,是晚生之幸。”
陈老先生闻言,愕然片刻,随即看向沈清漪的目光充满了惊叹与敬意,他长叹一声:“原来如此!老夫险些以俗眼观人了!谢相公不以门第出身论人,念恩重情,实乃……奇男子也!尊夫人舍身救人,更是女中豪杰,令人钦佩!”他这番话发自肺腑,彻底扫去了之前那丝疑虑。
直到夕阳余晖将庭院染成金色,陈老先生才意犹未尽地起身告辞,临行前再三言道,日后要常来叨扰,与谢珩切磋学问。
送走陈老先生,关上院门,偌大的宅院重归宁静。沈清漪轻轻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小声道:“这位陈老先生,学问真大,说的话我都听不太懂……夫君,你们说的那些‘中’、‘和’、‘气’,是什么意思呀?”
谢珩看着她懵懂又带着求知欲的眼神,不由失笑,牵起她的手往内院走去,耐心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教人如何修养心性,让自己的内心平和端正,不胡乱发脾气,也不过分高兴或悲伤,这样看待事物才能清楚,做事才能合乎道理。就像……就像你打理这个家,心平气和,有条不紊,家自然就安宁和美了。”
他用最浅显的生活道理来比喻,沈清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就是心里要稳当,不能乱。就像种地,心急也吃不了热豆腐。”她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理解着。
谢珩闻言,朗声笑了起来,揉了揉她的发顶:“对,就是这个道理。我的清漪,虽不识深奥道理,却天生懂得这最根本的‘中和’之道。”
他的笑声在暮色渐浓的庭院中回荡,惊起了屋檐下刚刚归巢的雀鸟。沈清漪看着他开怀的笑容,虽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高兴,但见他愉悦,自己心里也像喝了蜜一般甜。这新家的第一日,便在书香、茶香与这份相知的温情中,缓缓落下了帷幕。而一位大儒邻居的意外来访,似乎也为他们未来的京城生活,揭开了一页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