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龙门竞渡 九日鏖兵(2/2)
一时间,整个贡院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传来的咳嗽声、叹息声。谢珩运笔沉稳,字迹端正清劲,文思如泉涌,却又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他书写速度极快,但姿态依旧从容,与周围那些或抓耳挠腮、或奋笔疾书、或面如死灰的考生形成了鲜明对比。
白日书写,夜间则只能在狭小的号舍内蜷缩休息。初秋的江南,夜晚已是凉意袭人,号舍更是阴冷。谢珩虽不惧寒暑,但也依着凡人之态,披上了沈清漪准备的棉袍。他听到隔壁号舍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想来是某位考生压力过大或是发挥失常;也听到远处有巡绰官和号军巡逻的脚步声,以及更夫报时的梆子声。
三日一晃而过。第一场结束,试卷被糊名、誊录后收走。士子们得以离开号舍,到指定的区域稍事活动,领取官府提供的简单饭食和热水。许多人已是面色憔悴,形销骨立。谢珩混在人群中,依旧气定神闲,甚至还利用这短暂的空隙,在脑中推演了一下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策问题目。
短暂的休整后,第二场紧接着开始。这场考的是“论”、“诏”、“诰”、“表”、“判语”等应用文体,以及一道考验综合能力的“策问”。策问往往紧扣时政,需要考生引经据典,提出自己的见解。今年的策问题,果然涉及了东南倭患、漕运利弊以及边备弛懈等现实难题。
这对寻常士子而言,是极大的考验。但于谢珩,却是信手拈来。他结合这数月来在凡间的所见所闻,以及从其他士子交谈中获取的信息,引据充分,分析透彻,提出的建议既符合儒家义理,又颇具可操作性,但又巧妙地控制在一个优秀举子应有的水平,不至于太过惊世骇俗。
又是三日的煎熬。
第三场,考的是“经史时务策”五道,范围更广,难度更深,是对士子学识和见识的终极考验。此时,许多考生已是强弩之末,精神恍惚者大有人在。贡院内开始出现被抬出去的病倒者,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谢珩依旧保持着最初的节奏与心态,沉稳答卷。他甚至还有余暇,分出一丝神念,感知了一下客栈的方向,仿佛能感受到沈清漪那份焦灼的期盼与祈祷。
八月十七日,黄昏时分,最后一场考试的结束锣声终于敲响。那一刻,贡院内响起了各种声音——有如释重负的长叹,有喜极而泣的哽咽,也有功亏一篑的嚎啕。
谢珩平静地收拾好笔墨,随着疲惫不堪、神情麻木的人流,缓缓走出那扇象征着荣耀与残酷的“龙门”。
门外,等候多时的亲友们一拥而上,寻找着自己的亲人。谢珩目光扫过人群,很快便看到了那个踮着脚尖、焦急张望的纤细身影。
沈清漪也看到了他。她拨开人群,飞奔过来,甚至顾不得什么礼节,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上下打量着,声音带着哭腔:“夫君!你……你可还好?累不累?饿不饿?”
只见谢珩虽然面容略显清减,眼底有淡淡的青影,但眼神依旧清明,身姿依旧挺拔,并无其他考生那般狼狈不堪的模样。
谢珩看着她因担忧而苍白的脸,以及那泫然欲泣的眼眸,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他伸手,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花,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温和:“我没事,一切都好。我们回去。”
他接过她手中提着的、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食盒,另一只手自然地牵起她微凉的手,逆着依旧喧闹的人流,向着状元楼的方向走去。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融入金陵城华灯初上的暮色里。九日的鏖兵已然结束,那笔墨铸就的战场,此刻已被抛在身后。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等待那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张榜之日。而对于谢珩而言,这一步棋,已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