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尘缘既定 白首忘川(2/2)

拓跋明珠更是破涕为笑,巨大的幸福冲击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只能紧紧抓住父亲的胳膊,一双美眸痴痴地望着谢珩,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喜悦与爱恋。

婚事既定,整个安北将军府乃至平城都为之震动。虽然不乏一些关于南人身份的窃窃私语,但在拓跋烈的赫赫军威与明确态度下,无人敢公开质疑。婚礼筹备得隆重而迅速,依照鲜卑旧俗,又融入了部分汉家礼仪,极尽北地贵族的豪奢与气派。

婚礼当日,平城万人空巷。谢珩身着玄端礼服,骑乘白马,在慕容冲等一众军中袍泽及平城贵族子弟的簇拥下,前往安北将军府迎亲。拓跋明珠凤冠霞帔,在侍女们的搀扶下,拜别父亲。拓跋烈虽是大笑送女,但虎目之中亦隐含泪光。府中大排筵宴,杀牛宰羊,美酒如泉,宾客如云,狂欢持续了整整三日。篝火映红了半个平城的夜空,胡姬的舞蹈,武士的角抵,豪迈的祝酒歌,交织成一曲充满生命力的北地婚礼交响。

婚后,谢珩并未如拓跋烈所期望的那般在军中谋求更高职位,他辞去了安北军校尉的军职,只保留了一个虚衔。拓跋烈虽觉可惜,但见女儿女婿琴瑟和鸣,生活美满,也就由他去了。谢珩用自己“倾尽家财”带来的“资财”,在平城购置了一处雅致的宅院,与拓跋明珠过起了寻常富贵人家的生活。

他依旧会指点慕容冲武艺,慕容冲后来也成了北魏一名骁勇的将领,终生对谢珩执弟子礼,感念师恩。谢珩也会与拓跋烈品茗对弈,谈论天下大势,但再也不直接参与具体军务。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与拓跋明珠的小家庭中。

太武帝拓跋焘晚年,北魏朝局动荡,发生了震惊朝野的“国史之狱”,重臣崔浩被诛,牵连甚广。谢珩凭借其敏锐的洞察力,早早就提醒与崔浩有旧的拓跋烈谨言慎行,远离漩涡,使得安北将军府在这场政治风暴中得以保全。拓跋烈对此更是对这位女婿刮目相看。

岁月如流,太平真君十一年(公元450年),太武帝大举南征刘宋,虽一度兵临瓜步,震动江南,但最终无功而返,北魏国力亦损耗颇巨。谢珩在家中与拓跋明珠谈及此事,只是淡淡点评几句江淮防线与南北军力优劣,并未多言。他如同一个真正的旁观者,看着这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拓跋明珠先后为谢珩诞下两子一女。长子取名谢巡,字定北,性格沉稳,喜读诗书;次子取名谢远,字怀南,性情更似其母,活泼好动,弓马娴熟;幼女取名谢瑗,小字明月,聪慧伶俐,备受宠爱。谢珩亲自教导子女文武,将南朝的文雅与北朝的豪迈融于一身。看着儿女绕膝,听着他们稚嫩的读书声或演武时的呼喝,谢珩心中那份属于“凡人”的满足与宁静日益深厚。他与拓跋明珠感情甚笃,举案齐眉,从未红过脸。拓跋明珠始终保持着那份草原儿女的爽朗与热情,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是谢珩最坚实的后盾。

后来,拓跋烈年老致仕,在家中颐养天年,时常抱着外孙、外孙女享受天伦之乐,最终无疾而终。谢珩与拓跋明珠以子女之礼,为其风光大葬。

时光荏苒,北魏王朝经历了太武帝薨逝、宗爱乱政、文成帝即位、乃至后来冯太后与孝文帝的改革浪潮,迁都洛阳,推行汉化……一桩桩、一件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在平城这座旧都激荡起或大或小的涟漪。谢珩始终带着拓跋明珠和孩子们,低调地生活着,他们的名字未曾出现在任何官方史册之中,仿佛只是这宏大历史背景板下,最不起眼却又最真实的一笔。

随着儿女逐渐长大成人,各自婚嫁,开拓属于自己的生活,谢珩与拓跋明珠也渐渐老了。他们的青丝染上了白霜,矫健的步伐变得迟缓,但彼此眼中的情意,却随着岁月的沉淀而愈发醇厚。

这一生,谢珩彻底融入了这个时代,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体验了爱情的甜蜜、家庭的责任、为人父的喜悦、以及面对生老病死的无奈与坦然。他看着拓跋明珠从明媚鲜活的少女,变成温婉慈祥的老妇,最终,在一个宁静的秋日午后,与他携手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两人合葬于平城郊外一处山明水秀之地,墓前没有显赫的碑文,只简单刻着“谢珩明珠夫妇合葬之墓”。他们的故事,淹没在了北魏浩如烟海的历史尘埃之中,未曾留下任何特殊的痕迹。

当谢珩的魂识脱离那具苍老的躯壳,重新归于忘川使者的本体时,他站在忘川河畔,沉默了许久。那一生数十年的光阴,如同漫长而又短暂的一梦,其中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此刻都化作了心海中一道深刻而温暖的印记。

他缓缓抬手,指尖仙力流转,将这段属于“谢珩”与“拓跋明珠”的尘缘记忆,从主体意识中剥离出来,凝聚成一颗散发着柔和光晕、内部仿佛有北地风光与人间烟火流转的记忆光珠。他并未将其销毁,而是将其珍而重之地封存于忘川深处,一个独属于他的隐秘角落。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望向那亘古不变的忘川之水与奈何桥,目光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与深邃。只是那深邃之中,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份历经红尘洗练后的通透与温度。他迈开步伐,玄色官袍在风中轻扬,继续履行他接引名士、守护忘川的职责。而那一段被封存的北魏岁月,则成了他漫长神职生涯中,最为珍贵、永不褪色的一段私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