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童谣无门(2/2)
北荒都护府,三更天。
赵铮书房灯火通明。林不觉抱着阿雪尸身踏入时,都护正与幕僚对弈。棋子落盘声清脆,赵铮抬眼看见孩子尸身,手中黑子啪嗒落地。
林大人这是何意?他强作镇定,孩童不幸遇难,该报官府才是。
报官府?林不觉将账册拍在棋盘上,墨汁染黑棋局,赵都护,景元十七年腊月初八,五百两黄金买一条人命。今日四百二十七条人命,该值多少?
幕僚欲上前,赵铮抬手制止。他翻开账册,手指停在陈婆签名处:陈氏……她竟还活着?忽又冷笑,伪造账册构陷朝廷命官,林大人好手段。来人!拿下!
衙役涌入,却在门口僵住——赤狐月的火骑已围住府衙,火光映着刀锋。
赵都护。赤狐月金瞳燃起,青丘九部共信印在此。若今日不彻查童谣案,明日火骑踏平北荒三十六部粮道。
赵铮脸色煞白。粮道一断,北荒军民皆成饿殍。他颓然跌坐:本官……也是身不由己。三清观在神京把持吏部,北荒官员升降,全凭他们一纸文书。
林不觉将阿雪尸身放在案上:这孩子临终画了个字。赵都护,你可知何意?
赵铮颤抖着抚摸孩子右脸:像……像极了十年前的李捕头。他忽然崩溃,李捕头查童谣案,全家被灭口。他女儿小雪,就是唱着童谣失踪的。陈婆就是李捕头之妻!
原来陈婆本是捕快之妻,丈夫查案遇害后,她继承夫志当上律察文书。发现赵铮受贿证据时,被灌雪盲汤灭口。阿雪正是小雪的转世身——玄鳞教秘术,将亡童魂魄炼入新人傀。
账册是真的。赵铮撕开衣襟,胸口赫然烙着玄鳞印记,每月五百两,实则是买我的命。三清观说,若不合作,明日就揭发我私通妖族。
林不觉盯着烙印:所以你压案不查,任孩童失踪?
赵铮惨笑,上月御史弹劾三清观,暴毙狱中。罪名亵渎神明他指向窗外风雪,这世道,好人活不长。
赤狐月突然按住账册:有古怪。她指尖划过墨迹,这笔迹,是新抄的。真账册在哪?
赵铮一愣,夺过账册细看,额头冒汗:糟了!陈婆给我的是副本,真册在她贴身藏着!
话音未落,衙役慌张来报:后衙……后衙走水了!陈婆的屋子烧起来了!
众人冲向后衙。火光冲天,陈婆的柴房只剩焦梁。赤狐月火骑冲入火场,抬出一具焦尸——正是陈婆,怀中紧抱的却不是账册,而是半片染血的童谣护额。
调虎离山!林不觉心沉。真账册必在纵火者手中。
赤狐月蹲身检查焦尸,突然掀开陈婆衣襟。老妇心口插着骨针,针尾系着细绳,直通梁上暗格。她扯动细绳,暗格掉落一卷油纸——真账册赫然在内!最后一页添了新字:赵铮实收两千两,余款入三清观玉真道人私库。
账册末尾,盖着三清观特有的阴阳鱼印。
赵铮面如死灰:玉真……他答应过不牵连家小……
林不觉收起账册:交出玄鳞教同伙名单,我保你妻儿平安。
名单在密室。赵铮踉跄带路,但玉真说了,若我背叛,北荒三十六村将成炼傀场。
密室开启,铁箱中名单详细:北荒各级官员、童谣婆婆、骨哨匠人……最后一页,赫然是北境军饷案涉案人——太后亲侄的名下,备注需三万两黄金封口。
赤狐月金瞳燃起怒焰:他们串通一气,用军饷买孩童炼傀!
林不觉却盯着军饷案名字旁的小字:原告赵大勇,已灭口。妻女卖入教坊。他想起月漪信中原告全家失踪,寒髓咒骤然加剧。
赵都护。林不觉将真账册交给赤狐月,,此册将出现在景元帝案头。今日,我要带阿雪和陈婆下葬。
雪原东坡,新坟两座。
林不觉亲手刻碑,碑面却无一字。萤不解:师父,为何不写名字?
制度未立,何以纪功过?林不觉将阿雪的骨哨埋在坟前,陈婆用耳朵听善恶,阿雪用右眼看人心。若律法连一个盲妇、一个孩童都护不住,刻再多字也是虚妄。
赤狐月递来火晶花:阿雪尸身需火葬,魂魄才不被骨哨所控。
火焰腾起时,林不觉看见阿雪右眼映着火光,仿佛在笑。他忽然想起孩子临终画的字。不是都护府的门,是律法之门——善者进,恶者出。而今门扉紧闭,善魂飘零,恶徒高坐。
共主,阿雪和陈婆的仇……火骑首领低声问。
不急。赤狐月望向林不觉,有些门,需活着的人去开。
临别时,赤狐月塞给林不觉一包火晶粉:子时,黑石原鹰嘴崖。玉真会带人掘真律鼎,我们布了火阵。她金瞳如刀,但需守鼎人之血为引。你寒髓咒未解,去是送死。
林不觉收下火晶粉,贴身放好:有些事,明知送死也得做。
为何?萤问。
因阿雪画那个字时,林不觉望向两座新坟,雪片落在无字碑上,他信我会开门。
风雪又起,赤狐月率火骑消失在夜色中。林不觉牵着萤走向官道,怀中真账册沉甸甸的。阿雪的骨哨埋在雪下,陈婆的柴刀插在坟头。两件遗物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一双眼睛,望着神京方向。
寒髓咒在极寒中如冰龙游走,林不觉却觉心口滚烫。阿雪右眼最后的光,陈婆黑布下渗出的血,赵铮棋盘上染墨的黑子……一幕幕在眼前闪回。律法不是棋局,不能任人摆布;人心不是傀儡,不该被骨哨操控。
萤,记住今日。他握紧少年手腕,律可救人,但救不了制度之恶。三百孩童失踪,非因律文不全,而因执法者闭眼。
少年点头,忽然指向雪地:师父,有东西跟着我们。
雪坡阴影里,蜷着个半大孩子,左臂岩石纹路,右眼清澈如泉。他怀中抱着半只破碗,碗底刻着石门村。
林不觉心头剧震。石门村,石生的家乡!
孩子开口,声音沙哑:石生哥哥……说林大人这里……有饭吃。他左臂笨拙地比划,我……右手还能拿筷子。
林不觉蹲下身,拂去孩子肩头积雪。寒髓咒随动作加剧,他却笑了:有饭,有衣,还有一笔账要算。他望向神京,三百二十七个名字,一个都不能少。
雪原辽阔,新坟静默。无字碑上,雪渐渐积厚。林不觉知道,有些名字无需刻在石上,早已刻进活着的人心里——
阿雪画的那个字,正在风雪中慢慢融化。门后有什么?他不知。但门必须开,因门外站着太多无家可归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