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古道扬尘思旧岁 寒灯照影忆故人(2/2)
他想起曾路过的一个荒村,因苛捐杂税太重,村民逃的逃、散的散,只剩断壁残垣,荒草没了膝盖;也想起在江南的市镇,粮行的掌柜囤积居奇,谷价翻着倍涨,百姓们捧着仅有的铜钱,却买不到半升米。那些画面,总让他心里发沉,也让他越发觉得,能让陈家村的人仓廪实、衣食足,哪怕只是这短短大半年,也是值得的。
车马不知行了多久,待林砚再次掀帘时,天色已近黄昏,前方隐约可见一处驿站。老把式道:“先生,今晚就歇在这驿站吧?再往前走,怕是要赶夜路,古道旁多有沟壑,不安全。”
林砚应下,车马缓缓驶入驿站。驿站不大,几间土坯房,院坝里拴着几匹骡马,掌柜的是个中年汉子,见了他们,忙引着去了靠里的一间房,收拾得还算干净,一张木床,一张木桌,桌上摆着一盏油灯。
放下行囊,林砚走到院坝里,望着天边的残阳,余晖把远山的轮廓染成了橘红,像极了陈家村晒谷场的落日。那时他总坐在谷场旁的老槐树下,看村民们把最后一筐谷搬进仓房,看孩童们追着落日跑,看炊烟绕着屋檐升起,心里满是安稳。
回到房里,点亮油灯,昏黄的光晕漫开,映得墙面忽明忽暗。他从行囊里取出陈家村人塞的布包,打开来,里面是陈婶蒸的米糕,还裹着温热,是临行前特意烙的,说路上能当干粮;还有一小袋新米,几粒饱满的谷粒从袋口漏出来,滚落在桌上。
指尖拂过那些谷粒,林砚忽然想起陈福生送他时说的话:“先生要是想回来了,陈家村的门,永远为你开着。田埂边的老槐树,还会年年抽新芽,新米糕,也年年有。”
鼻子忽然有些发酸,他抬手揉了揉,却笑了。走了这么多年的路,见过繁花似锦,也见过满目疮痍,却唯独在这偏僻的小村,找到了最踏实的温暖。那些乡邻或许不识字,不懂书中的大道理,却用最朴素的方式,把他当成了自家人。
他坐在桌前,借着油灯的光,翻开随身带的本子,本子上记着各地的农法,记着陈家村的水土,记着那些关于收成、关于日子的琐碎。他提笔添了几笔,写下“陈家村,秋,谷丰,民安”,字迹落在纸页上,竟带着几分温柔。
夜渐深,驿站的院坝里没了人声,只有偶尔的骡马嘶鸣,混着窗外的风声。林砚吹灭油灯,躺到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仍是陈家村的模样:晨露沾衣的田埂,翻涌的稻浪,晒谷场的欢笑声,还有长街相送时,那些挥着手的、熟悉的脸庞。
他知道,此去归途漫漫,往后或许还会走许多路,见许多人,却再也不会有这样一段时光,能把自己融进一方水土,陪着一群朴实的人,从春种走到秋收,从愁容走到笑颜。
古道扬尘,思的是这大半年的旧岁;寒灯照影,忆的是陈家村的故人。这平生走过的路,遇过的人,都像此刻窗外的星子,虽散落在天各一方,却总能在某个瞬间,照亮前行的路。
或许来日,他还会回到陈家村,看看老槐树的新芽,尝尝新蒸的米糕,听听稻浪声声,跟陈福生喝一碗米酒,跟陈大壮聊聊来年的庄稼。那时,长街相送的意未尽,终将化作重逢的欢喜,而这一路的归途念平生,也终将沉淀成心底最温暖的印记,伴他走过往后的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