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再见玄玉（2/2）
然而，当这双死寂的眼瞳，倒映出眼前那白发金眸、身姿挺拔、如同太阳般耀眼的青年时……
仿佛一块巨石投入了古井无波的深潭。
无声无息地，一滴浑浊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那干涸的眼角滑落，划过深深的皱纹，滴落在身下的尘土里。
他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风箱般的喘息。
“老…老…大…？”终于，一个颤抖得几乎破碎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嘴唇中挤了出来。充满了难以置信，仿佛害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他濒死前的一场幻梦。
玄玉看着眼前这个苍老得如同风中残烛、与记忆中那个憨厚傻气的青年判若两人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他轻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他缓缓伸出手，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世间最珍贵的瓷器，轻轻抚摸了一下老人那如同枯草般稀疏灰白的头发。
“阿乙……”，玄玉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着的、深沉的痛惜，“你变得…好苍老……”
他的手指，能清晰地感受到老人头皮传来的冰凉与失去弹性的触感。这哪里还是当年那个跟在他和阿甲身后，整天傻乐呵、精力充沛、睡觉流口水的傻狍子老二？
“真是…辛苦你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这五个字，却重如千钧，包含了玄玉所能想象到的，阿乙在这漫长岁月里，独自一人守护着这片废墟，所承受的所有孤独、恐惧、悲伤与绝望。
随着玄玉这声充满了愧疚与怜惜的“辛苦你了”传入耳中，阿乙，这个仿佛已经流干了所有眼泪的老人，身体猛地剧烈颤抖起来。他那双死寂的眼眸中，如同冰封的河面骤然开裂，汹涌的情感决堤而出！
他再也忍不住，仿佛要将这近十年来的所有委屈、所有恐惧、所有失去至亲的痛苦，全都宣泄出来一般，放声大哭！
那哭声嘶哑、苍老，如同老鸦哀鸣，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上空回荡，令人闻之心碎。他哭得浑身抽搐，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却毫不在意，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心思单纯、受了委屈就只会找老大哭鼻子的傻狍子。
玄玉默默地敞开怀抱，将这个苍老、脆弱、哭泣得如同孩子般的阿乙，轻轻地、却坚定地拥入怀中。他没有说话，只是用自己温暖而坚实的胸膛，给予这最后的家人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虽然他还不清楚这九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一个生机勃勃的青年，变成如今这般油尽灯枯、死气缠身的模样，玄玉知道，阿乙一定经历了远超他想象的磨难。
“老大…大家…大家都死了…都死了！”阿乙紧紧抓着玄玉的衣襟，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哭声断断续续，语无伦次，“阿甲…为了掩护大家撤退…被妖王的藤蔓活活吸干了…小云雀…黄老三…黑熊他们…一个都没跑掉…全都…全都…”
“就剩我…就剩我一个了…呜呜呜…老大…我好怕…我好想你们…”
玄玉静静地听着，轻轻拍打着阿乙佝偻的、不断颤抖的背脊。他能感受到阿乙话语中那刻骨铭心的痛苦与孤独。和平谷，他一手创建，收留了无数无家可归、心地纯善小妖的家，终究还是没能在这场浩劫中幸免。
阿乙断断续续地，给玄玉讲述了很久，很久。
从超凡历54年，毒花王麾下大军突然袭击和平谷开始，讲到谷中伙伴们如何拼死抵抗，如何一个个在他眼前倒下；讲到阿甲如何憨笑着推开他，独自冲向那天穹上的妖王，为他争取到逃入密道的最后一瞬；讲到他这九年来，如何像一只幽魂般，东躲西藏，守着这片废墟，不敢远离，生怕老大回来找不到家；讲到他是如何在无尽的悲伤与绝望中，修为不进反退，生机被死气不断侵蚀，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整整一天一夜，阿乙仿佛要将积压了九年的话全部倒空。
直到天色再次微亮，阿乙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的抽噎。他抬起浑浊的泪眼，声音依旧颤抖，问出了那个在他心中盘旋了无数个日夜的问题：
“老大…你这些年…到底去哪里了……”
玄玉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追忆，有决绝，也有一丝…无奈。
良久，他才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宿命感：
“我…”，他顿了顿，“十年前，我受到一位前辈的指点，窥得了一丝突破元婴的契机，但此法凶险，需闭死关，隔绝内外，不成功，便成仁…我，陷入了最深层次的闭关，直至今日，方才功成出关…”
“老大…那你已经突破了吗？”阿乙仰着头，眼中带着一丝希冀的光芒。老大突破了帝级，是不是就能为大家报仇了？是不是就能重建和平谷了？
“是的。”玄玉点了点头，目光逐渐变得冷冽如刀，周身无意间散发出的元婴威压，让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如今，我已完全踏足元婴领域，足以和那些所谓的妖帝们…扳一扳手腕了！”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毒花王那狰狞而恶毒的面孔，杀意如同实质般涌动。
“对了，阿乙，”玄玉压下翻腾的杀意，沉声问道，“你知道…毒花王，现在何处吗？”他出关后神识粗略扫过，并未发现毒花王那令人作呕的妖气。
阿乙闻言，却是茫然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解气又带着悲凉的神色：“老大…毒花王，它…它已经在两年前就死了…听说死得老惨了，被人类好多好多金丹大佬围攻，硬生生给磨死的…连它的老巢都被打成了废墟…”
“死了？”玄玉微微一怔，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随即又紧紧攥住，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心中涌起一股大仇不得亲手报的憋闷与空落。
“哼…”，他冷哼一声，声音冰寒，“毒花王…倒是死得轻巧…否则，我定要亲手将它挫骨扬灰，神魂俱灭，让它永世不得超生！方能告慰谷中众多伙伴在天之灵！”
“罢了…”，他最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那无处发泄的恨意强行压下。
他低头，看着怀中依旧依赖地靠着自己的阿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与决绝。
“阿乙，”玄玉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其实，如今的我，虽然突破了帝级，成为了元婴…但，我是以非正常之法强行晋级，透支了所有的潜力与生命本源…”
阿乙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玄玉，似乎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因此…”，玄玉迎着他茫然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只剩下一年的寿命了。”
“什么？！”阿乙如遭雷击，猛地瞪大了眼睛，浑浊的眼珠里充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老…老大…你…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对不对？！你是在骗我的，对不对？！”
他死死抓住玄玉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掐进玄玉的肉里，声音尖锐而颤抖。
玄玉看着他眼中瞬间涌出的、比刚才更加汹涌的绝望泪水，心中如同刀绞。但他知道，必须让阿乙接受这个现实。
他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推开了紧紧抓着他的阿乙。
“阿乙，”玄玉站起身，阳光透过他白色的发丝，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表情平静而肃穆，“我时间不多了。”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陪伴了他无数岁月，如今却苍老得不成样子的兄弟，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的最深处。
“再见，阿乙。”
话音落下，玄玉的身影，如同阳光下融化的冰雪，开始变得模糊、透明。
“不！！！老大！！不要走！！！”
阿乙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挣扎着想要扑过去，但他那被死气侵蚀、油尽灯枯的身体，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徒劳地向前伸出手，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如同太阳般温暖的身影，在眼前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阳光般的气息，以及那句如同最终判决般的话语，在空旷死寂的废墟上空，久久回荡。
“再见，阿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