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2/2)

他的语气渐渐低沉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自省:“早些年,大家肚子里都明白这些道理,可不敢说实话,怕得罪人,怕被扣上个‘不合时宜’、‘思想落后’的大帽子。现在呢?网络发达了,啥话都敢说了,好多人也知道了实话是啥样,可也更清楚这大实话往往最戳人心窝子,说出来容易惹麻烦,所以就更不愿意、也不敢轻易往外掏了。就像我家那口子,到现在还整天在我耳边念叨,‘你看谁谁家孩子考上公务员了,多风光’,可她从来就没静下心来,好好问过咱家小子一句:你心里到底是咋想的?你干那个游戏设计,真的快乐吗?你能干出名堂来吗?”

徐梓瑜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堵住了,涩涩的发紧。司机师傅这番看似随意、却句句戳心窝子的话,描绘的不正是她那个固执的父亲吗?那个永远把“你是个男人,就得有男人的样子”挂在嘴边,却从未真正低下头,耐心问过她一句“你在学校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你心里到底想做什么?”的父亲;那个用“考公务员、去当兵”作为衡量人生成功唯一标尺,却对她因为“男生女相”而在校园里遭受的孤立、嘲笑和霸凌视而不见、甚至归咎于她“不够坚强”的父亲。原来,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被困在这样的家庭泥沼里,世界上有太多父母,都不自觉地被这种功利、僵化的社会评价体系所禁锢,并将这种压力无形中转嫁到了下一代身上。

“其实吧,姑娘,有些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你细细想想,还真不能全怪他们。咱们这个社会,很多观念就是这样,一代传一代,跟刻在骨头里似的。他们那一代人,特别是男人,被教育的就是要‘能扛事儿’、要‘努力赚钱’、要‘光宗耀祖’。他们自己就是被这一套规矩给框住的,脑子里压根就没想过,人还能有别的活法,还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得轻松点儿、自在点儿。”

车子已经驶离了嘈杂的市区,道路两旁变得开阔起来,大片大片未被踩踏过的雪野在灰白的天光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远处偶尔能看到标注着影视基地方向的指示路牌。司机师傅熟练地超过一辆缓慢行驶的货车,继续说道:“不过啊,话说回来,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路终究是你自己在走。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用什么样的方式过完这辈子,说到底是你自己的事儿,别人再怎么说,也替你做不了主。但是呢,这个社会它有自己的运行规则,尤其是那些台面下的‘潜规则’,它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想做成某件事,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个代价,可能很大,也可能很重,就看你自个儿,付不付得起,愿不愿意付。”

他像是想起了自己的儿子,语气里带上了几分骄傲和释然:“就像我家那小子,后来铁了心要去北京闯荡,搞他的游戏设计。我当时也没再死拦着。我就跟他讲,你想去,爸不拦你,年轻人有梦想是好事。但你得想清楚,北京那地方,卧虎藏龙,你没根没基的,一切从头开始,可能会吃很多苦,碰很多钉子,熬很多年也不一定能出头,甚至最后可能折腾一圈,还是灰头土脸地回来。你都得有心理准备。那小子当时眼圈都红了,跟我说,‘爸,我不怕,我就想试试。’那我还能说啥?支持呗!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当父母的,能做的就是在后边看着点,别让孩子走歪路,至于他能飞多高、走多远,那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司机师傅说着,自己先爽朗地笑了起来,车厢里压抑的气氛为之一松:“所以啊,姑娘,听我一句劝,别想那么多,有些事儿,顺其自然最好。心里有想做的、能做的事,就放手去试试;实在做不了、或者代价太大的,该放手时就放手,也别硬撑着。人这一辈子啊,最怕的不是失败,而是为了迎合别人的眼光和期待,把自己活得憋憋屈屈、拧拧巴巴的,那才叫真不值呢!”

徐梓瑜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司机师傅那双因为长期握方向盘而显得有些粗糙、指关节粗大的手上,心里仿佛被一股暖融融的、恰到好处的温度缓缓包裹。这些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空洞的大道理,却像冬日里一碗热腾腾的家常面汤,朴素、实在,带着烟火气,温暖了她冰封已久的心田。她不禁又想起了二十岁那年被父亲反锁在阴冷杂物间里的绝望,想起了那些因为“男身女相”、举止不够“阳刚”而遭受的无数白眼和讥讽,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穿上媛野家的装备、以女性替身身份在剧组顺利完成高难度戏份后,那种从内心深处涌起的、难以言喻的踏实和成就感——是啊,这条路或许布满荆棘,需要她时刻用这身特殊的装备来隐藏真实的生理特征,需要她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和坚持,甚至需要面对各种潜在的“潜规则”风险,但至少,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是她遵从内心真实感受、想要走下去的路。比起过去那个被迫套着“男性”外壳、活得痛苦而扭曲的徐梓瑜,现在的她,虽然依旧面临挑战,但灵魂是自由的。

“到了啊,姑娘。前面就是十九号影视基地的大门了。”出租车平稳地停在了一片被清扫得比较干净的空地上,旁边就是影视基地那气势恢宏、挂着红绸灯笼的大门楼,门口的水泥地上留着深深浅浅的车辙印和脚印。徐梓瑜拿出手机准备扫码付车费,司机师傅却大方地摆了摆手,脸上带着淳朴的笑容:“算了算了,这大冷天你一个人跑这么远也不容易,这点车费就当大叔请你坐车了!记住我刚才跟你说的啊,自己的路,得靠自个儿的脚一步一步走,别人的话,不管是好是赖,听听就得了,千万别让它们成了绊脚石!”

徐梓瑜愣了一下,推车门的手停顿在半空,一股强烈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腔,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咽,但清晰地说道:“谢谢您,师傅……真的,非常感谢您。”

她推开车门,重新踏入寒冷的空气里。出租车掉了个头,尾灯闪烁了几下,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雪幕和道路的尽头。徐梓瑜独自站在影视基地的大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而清新的空气,然后抬起头,仰望着大门上方那块在风雪中略显斑驳、却依旧清晰的“第十九号影视基地”的牌子。北风依旧在耳边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脸上冰凉刺骨,但此刻的她,却奇异般地感觉没有那么寒冷难耐了。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件紧贴肌肤的背心式义乳传来熟悉而安心的包裹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