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过幡桥的故事(1/2)
大红他娘把最后一缕红绸缠在门楣上时,日正爬到秋梅杏广场槟榔树梢。她仰头望着新剪的字被火车汽笛震颤的掀起边角,恍惚看见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大讷蹲在灶台前搓草绳,火星从灶膛里蹦出来,燎得他袖口发黑;大榔攥着半截碳,在糙纸上画歪歪扭扭的小人,鼻尖沾着块墨渍,活像偷喝了砚台里的水。
三奶,你看!他俩一起嚷道。
大红举着张黄纸冲进院,纸角还沾着半截没撕干净的草屑。纸上是两个墨字叠在一起,左边像字的右半边,右边是字的左半拉,笔画纠缠着,倒像是两棵长疯了的树藤。
大红他娘的手顿了顿。红绸从指间滑落,在地上混道水痕。
大讷是在开春后走的。那天大雾,他背着捆新砍的竹往镇上赶,说是要给商店换些学习用品。大榔追在后面喊大讷,我跟你去,被他拿竹梢抽了屁股:在家看好大红学习,一起把传承搞篆刻里。
傍晚时,大扁主任敲开了门。大红他娘正往灶里添柴,火衬着她怀里篆刻图纸,也照着门框上挂着的两串干辣椒。大扁主任的军绿色挎包上沾着泥,他说在河湾发现了散落的竹,还有半截碳。
大榔把自己锁在柴房三天。大红他娘踹开门时,看见满墙都是墨字,横的竖的,浓的淡的,全是和。最小的那个字旁边,画着个缺了条腿的小人,手里攥着碳。
大榔走那年,大红已经会拿着桥搞篆刻里了。他没说要去哪儿,只在枕头下留了方新纳的布鞋,鞋底纳着朵歪歪扭扭的槟榔树叶。大红他娘摸着鞋面上的针脚,忽然想起大讷走前那个雪夜,大榔趴在炕桌上,用半截碳在纸上涂涂画画:等我长大了,要盖三间大瓦房,给三奶和大红住。
后来镇上来了个跑萧瑟的先生,说能刻章。大红他娘揣着攒了半年的鸡蛋去了,把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黄纸拍在桌上。先生眯着眼看了半晌,说这字不成体统。她没说话,从蓝布褂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截碳,笔杆上还留着牙印。
月漫过窗棂时,大红他娘把刻好的章按在红纸上。混字在纸上晕开,像两团烧得正旺的火。她想起大讷总说讷字是言字旁,要少说话多做事,大榔却笑榔字带木旁,要像树一样扎根。如今两个字用桥混在一处,倒像是俩又在灶膛前挤着烤火。
大红他娘再婚那天,轿从村口过。她撩开轿帘,看见大红和萧瑟先生站在槟榔树下,鬓角添了些白。门框上的字旁边,并排贴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那个纠缠的混字。
轿夫起轿时,大红听见娘在后面喊:回去把灶烧好,一会儿回!声音被火车汽笛震得散了,却像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大讷和大榔围着灶台跺脚取暖,一个说粥快好了,一个抢着说我先尝。
三年后,大红他娘抱着刚出生的孩,长的有些像混章,回娘家。院角的槟榔树抽出新芽,树下摆着个石碾,上面刻着两个字——左边是的右半边,右边是的左半拉。枘伸手去抓石碾上的苔,大红他娘笑着把他抱起来:这是你两个表亲。
萧瑟吹过碾盘,混字的笔画间落了片槟榔树叶,像只停在墨里的绿叶。
腊月的北上火车汽笛卷着雪沫拍在窗棂上,大红他娘家的房里却暖烘烘的。油灯下,大榔把旱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粗粝的手指点着桌上半块黄田石:“他娘的手去年冻坏了,拿不住绣花针,枘这娃又爱蹲在门槛上拿石块划拉。依我看,学门篆刻正合适——动静小,还能磨性。”
炕上的大红他娘用帕擦着眼角,怀里的枘攥着块冻红的萝卜,含混地接话:“刻章?像镇上当铺那块‘诚信规划’一样?”
“比那讲究!”大辅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从布包里翻出本泛黄的《篆刻入门》,“得有先生手把手教。咱们镇附近是找不着了,明儿个我跟大讷去市打听打听?”
大讷闷声点头,手里的烧火棍摩挲着木柄——他虽欠萧瑟一些真,却最是心细。大耿蹲在灶台边添柴,火星噼啪炸响:“我力气大,要背篆刻料喊我。”大杨则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忽然开口:“听说城东关有家‘墨石斋’,老板姓也姓似,是个怪人,是自己申请的姓,你们敢去吗?”
似先生的名号,城里都知。据说他曾是官的御用工匠,后来隐退在此,脾气古怪得很:有人提着厚礼上门求印,他闭门不见;却会为街头跌倒人刻枚“街桠”闲章,分文不取。
“怪人怕啥?”大榔把电子烟重新塞满,“咱们又不是求他办事,是给枘找活路。明早,咱五个陪着大红他娘和枘,一起去!”
次日早,六个人踏着薄雪往城赶。大耿背着枘,大讷帮大红他娘拎着包袱,里面裹着自家种的小米和腌菜——这是他们能拿出的最好拜师礼。
墨石斋藏在巷深处,黑底金字的牌匾被岁月磨得发亮。门虚掩着,大杨刚要推门,门内突然传来一声断喝:“滚!”
众人吓得一哆嗦,只见门槛上斜坐着个穿灰布咔叽棉袍的人物,须发须白,眼神却像淬了冷毒。他脚边堆着几方废石,石屑里还混着揉碎的宣纸。
“似,大似,大大大似先生……”大讷脸涨得通红,半天憋出一句,“我、我们想拜师……”
似先生眼皮都没抬:“我不收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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