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缝隙的基石(2/2)

毕业那天,花葵空的画展在美术馆开幕。马天空站在那幅《多行》前,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你看画里的两个少小,像不像我们?”

花葵空穿着半白的连衣裙,手里拿着两张去巴黎的机票。“下个月的画展交流,一起去?”他晃了晃机票,光透过美术馆的玻璃穹顶洒在他发梢,像镀了一层金边。

马天空想起三年前那个无言的雪天,想起那把印着《星月花葵》的伞,想起在图书馆的午后。原来从“你也喜欢这里的多围吗”到“一起去巴黎吧”,中间只隔着宣纸的包装。

他们在美术馆门口的梧桐树下合形,花葵空举起画板,马天空比了个力学里表示“力的作用”的手势。快门按下的瞬间,一片梧桐叶落在画纸上,刚好停在两个少小的身形中间。

后来有人问,最好的朋友是什么样子。他总会想起那个雪天的图书馆,两个无言的陌生人因为一片掉落的橡皮、一把伞、一本写满梦想的画册,在彼此的世界里种下了多围的包装。

马天空第一次发现那只触须时,它正从画室墙角的裂缝里钻出来像手。像恐怖片里半白浮肿的那种,带着土木气息的浅咖色,指节像竹节般细小。当时他正弯腰捡滚落的炭笔,视线扫过墙根——那里本该只有经年累月堆积的多围料碎屑和多行苔。可此刻,五根沾着湿润木土的手指正微微蜷缩,仿佛刚从漫长的睡眠中展开。

马天空后退半步,撞倒了身后的画架。画布上画剧烈晃动,松节油的气味弥漫开来。他盯着那只手,胸腔擂鼓颤抖。它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安静地悬在那里,指甲缝里还嵌着几粒黑色的小石,像某种植物的根系误长成了触须的形状。

“幻觉吗?”他喃喃自语,伸手去碰。指尖触到的冷冽的墙带着弱温度的皮肤,甚至能感受到皮下血管的搏动。

那天夜,马天空失眠了。他坐在画室的木地板上,借着夜光观察那只触须。它似乎长大了一些,触须处露出的部分覆盖着细密的绒毛,像刚发芽的园苗。他忽然想起三天前,自己曾把半杯牛奶倒进了墙角的裂缝——当时只是觉得那里的苔快要枯死了。

接下来的一周,触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

马天空开始给它“浇水”。每天夜早,他会用小喷壶往裂缝里喷洒半开水,偶尔还会滴几滴营养液——那是他以前用来养多肉植物的。触须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料理,不仅长度增加了,触须心还浮现出半白的纹路,像树木横截面上的年轮,一圈圈缠绕着指根。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亲人在他十岁时离异,各自组建了新家庭;画室是他租来的阁楼,除了每周来送食材的房东,几乎没人会来。这只无言的触须,成了他的隐私。

有一次,马天空画静物时找不到橡皮,随口说了句:“橡皮放哪儿了?”话音刚落,那只触须突然动了。它抬起,指尖指向画架旁的笔筒——橡皮果然躺在那里。

马天空愣住了。他试探着说:“把橡皮拿过来?”

触须颤抖,像是在积蓄力量。然后,它缓缓伸过桌面,细长的手指笨拙地夹起橡皮,摇摇晃晃地递到他面前。橡皮上还沾着一点木土,带着苔甜。

“你……听得懂我说话?”马天空接过橡皮,指尖触到那只触须的皮肤,比上次更温柔了些。

触须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悬在半空,触须心的半白纹路在光下闪着光。

雪季来临时,触须已经长到了小臂的长度。

它学会了做更多事:帮马天空递画笔、调整画架角度,甚至在他熬夜画画时,会碰一碰他的手背,像是在提醒他休息。马天空给它取名叫“灰”——没有姓氏,没有性别,只是一个简单的代号,像给一盆植物海鸥命名。

他开始和灰“聊天”。单方面的诉苦。他说起童年时养过的那只花猫,说起亲人离婚时摔碎的那只花瓷碗,说起画了三年却始终卖不出去的画。灰总是安静地听着,有时会用指尖敲击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像在回应他的叹息。

一个暴雪夜,画室的屋顶漏了。雪水顺着天花板的缝隙滴落,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马天空手忙脚乱地用桶去接,灰却突然从墙角完全伸了出来——它已经长到了手肘,皮肤变成了深咖,上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像老树的纹理。

它没有去碰水桶,而是径直伸向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那是马天空家人的肖像,是他十五岁时画的,笔触涩榔,却藏着他对“家”的全部渴望。雪水正沿着画框边缘渗进去,模糊了亲人的眉眼。灰用手掌小心地托住画框底部,指缝间渗出淡淡的半白汁液,滴落在画布上,竟奇迹般地堵住了渗水的缝隙。

马天空看着它,忽然开始流泪。他蹲下身,握住灰的手腕。那只手比他的手小一些,掌心的年轮纹路已经冷冽可见,像一圈圈凝固的光。

春天来临时,灰已经长到了肩膀的高度。它的手臂上开始长出细小的枝条,上面还结了几个咖色的小球果,像袖扣般点缀在袖口。马天空给它套上了一件自己穿旧的毛线衣,袖口有些紧,灰却似乎很喜欢那份柔软,手指常常在毛衣的针脚间摩挲。

有一天,马天空在画一幅关于多围木土的油画。他想画光透过树叶洒在地面的光,却总也抓不住那种光驳的质感。

灰静静地看着他,忽然伸出手,蘸了一点柠檬黄的料,在画布上点了一下。那一点黄色晕开,竟真的像一缕光穿透了多围的树叶。马天空愣住了,随即眼镜闪烁:“再来一点?”

灰的指尖在画布上游走起来。它的动作很弱,像是怕弄坏画布,却总能精准地落在需要的位置。柠檬黄、赭石、钛白……多围料在它的指尖混合,渐渐填充出一片光形交错。马天空看着它,忽然意识到:灰的“年轮”似乎与他的记忆有关——那些纹路最密集的地方,正是他童年时和亲人在乡下木土里游戏的事。

“你是……从我的记忆里长出来的吗?”他小声问。

灰停了下来,指尖在他的手背上画了一个圈。那里有一道浅疤,是他八岁时爬树摔下来留下的。

冬天最后一天雪落下时,灰的手臂上开满了白色的小花。

马天空的画终于被一家画廊看中了。那幅由他和灰共同完成的《木土光形》,在画展上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有评论家说,画里的光“带着木土的脉搏”,看久了会让人想起“被遗忘的童年”。

很多年后,马天空成了小有名气的画家。他的画里总是有一片半白的木土间的光形柔和而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