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墨迹(1/2)
清晨五点,天还黑着,只有东边天际漏出点蟹壳青。李振邦已经穿好衣服,米黄色的公安制服叠得整齐,昨晚睡前熨过,领口的折线还挺括。林淑娴还蜷在被窝里,呼吸轻匀,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他伸手替她把头发拨到耳后,指尖碰到她的脸颊,温温的。
轻手轻脚带上门,楼道里的木地板没铺严实,踩上去“吱呀”响。他放轻脚步,每一步都找接缝处踩,还是免不了有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飘。楼下传来水龙头“哗哗”的声,不用看也知道,是邻居们开始接水了。
李振邦下楼时,天井里已经站了五六个主妇,都拎着铝壶,端着搪瓷盆,排着小队等接水。王大姐排在头一个,手里的铝壶是旧的,壶嘴有点歪,接水时得斜着壶,水才不会洒出来。她见李振邦下来,抬了抬下巴:“李科长,早啊!”
“早,王大姐。”李振邦停住脚,自行车靠在墙根,车链有点松,他弯腰用手拨了拨,链节“咔嗒”响了一声。
“这就上班去?”王大姐接满水,把铝壶放在地上,腾出手拧毛巾,毛巾是蓝格子的,边角磨毛了,“淑娴一个人行吗?前儿见她走路还扶着墙呢。”
“没事,她妈过几天就来。”李振邦直起身,手指在车把上擦了擦,沾了点灰。
旁边的张婶端着搪瓷盆,盆里放着肥皂盒,插着块快用完的肥皂,她凑过来:“淑娴怀相好,就是身子弱,得有人照应。她妈来就好了,老太太是个利落人。”
李振邦点点头,推着车往外走。院门口的早点摊已经支起来了,摊主老周蹲在油锅前,手里拿着长筷子,正把面团放进油里。面团一进油,“滋啦”响,油星子溅起来,老周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油条在油里滚了滚,慢慢胀大,金黄色的,焦香飘得老远。
“李科长,来根油条不?”老周抬头喊,声音洪亮。
“不了,赶时间。”李振邦摆了摆手,自行车穿过人群,有人差点撞上来,他赶紧捏闸,车把晃了晃,稳住了。
局里的院门是铁的,刷着黑漆,门边的岗亭里,小战士背着枪,见他来,敬了个礼:“李副科长!”
“早。”李振邦回了个礼,推着车进了院。值班室的灯亮着,窗户开着,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有尖锐的,有沉闷的,混着隔壁打字室的“哒哒”声——是小赵在敲钢板,要印通知。
食堂在一楼西头,窗口还没怎么排队。李振邦走过去,里面的大师傅探出头:“李科长,两个实心馒头?”
“对,再来碗白开水。”李振邦从口袋里掏出饭票,递过去。大师傅接过饭票,塞进抽屉,从竹筐里拿出两个馒头,放在粗瓷碗里,又从暖壶里倒了碗水,一起递出来。
馒头表皮有点硬,咬开里面是细密的孔,带着点麦香。李振邦找了个空桌子坐下,一边吃,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值班记录。记录是用稿纸写的,薄而脆,翻页时“沙沙”响。大多是邻里纠纷,张家丢了鸡,王家占了过道,还有小偷小摸,偷了供销社的肥皂。他看得快,直到翻到最后一页,字迹突然潦草起来——是夜班老张写的,老张眼神不好,字总是歪歪扭扭,撇画特别长。
“四月七日晚十一时许,闸北分局报告,于宝山路废弃‘大丰造纸厂’仓库外发现可疑车辆,车牌沪a-览室。我带你去资料室。”
她站起来,脚步有点慢,领着李振邦穿过阅览室。阅览室里坐了不少人,有白发苍苍的老学者,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放大镜看报纸;有穿中山装的干部,在抄笔记;还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凑在一起看一本书。桌子是深色的木头,上面有划痕,有的地方被人刻了字,比如“到此一游”。
资料室很小,堆满了书架,书架上放着厚厚的本子,都是牛皮封面的。老太太从书架上抽出一个本子,递给李振邦:“这是1951到1952年的进口商品报关记录,你慢慢看。”
本子很重,封面写着“进口商品报关记录1951-1952”,里面的纸是黄色的,很脆,上面用钢笔写着报关单位、商品名称、数量、来源地。李振邦找了个空桌子坐下,翻开本子,一行一行地看。进口纸张的记录不多,大多是普通的书写纸,来自苏联和东欧国家,只有几处提到了胶版纸,来源地是香港,报关单位是“大华贸易行”和“沪江文化用品商店”。
“沪江文化用品商店,1952年2月,进口胶版纸100令,来源地香港,报关单位:沪江文化用品商店,联系人:张某。”李振邦把这条记在笔记本上,张某是谁?可能是股东,也可能是经办人。
他看了一个多小时,抄了好几页笔记,然后去二楼阅览室找德文期刊。管理员已经跟二楼的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工作人员从书架上拿出几本厚厚的期刊,是《印刷技术》,德文版,里面有很多图,都是印刷机的结构和技术参数。
李振邦学过几年德文,基础还在,虽然有些专业术语不认识,但结合图片能猜个大概。他找到几篇关于凹版印刷技术的文章,里面提到了腐蚀液的配方,跟沈志远用的很像。还有一篇提到了荧光增白剂,型号跟技术科检测的一致,来源地是德国,通过香港的贸易公司分销。
他抄笔记的时候,钢笔没水了,从口袋里拿出个小墨水瓶,是英雄牌的,倒了点墨水在瓶盖里,蘸着写。墨水瓶很小,是他专门用来出差的,每次只装一点,怕洒出来。
一直看到傍晚,太阳快落山了,图书馆里的人渐渐少了。李振邦收拾好笔记本和抄的资料,跟管理员道谢,然后离开。
夕阳把天空染成了金色,街上的人多了起来,都是下班回家的。有轨电车“叮当”地驶过,车身上贴着“增产节约”的标语,车窗里挤满了人,有的探着头,有的拉着扶手。李振邦骑着车,汇入人流,路边的小贩在叫卖,卖糖葫芦的,卖炒瓜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居委会的黑板报前围着一群人,宣传干事是个年轻姑娘,扎着马尾辫,手里拿着粉笔,正在讲解“五反”运动的要点:“反行贿、反偷税漏税、反盗骗国家财产、反偷工减料、反盗窃国家经济情报,大家要积极举报,发现可疑情况及时跟居委会说!”
李振邦放慢车速,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往前骑。快到宿舍大院时,他看到岳母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装着土鸡蛋和咸鱼。
“妈,您怎么来了?”李振邦赶紧下车,接过布包。
“刚到,走来的,淑娴让你去接,我想着你忙,就自己过来了。”岳母笑着说,她穿件蓝布罩衫,领口缝着花边,是自己绣的,头发梳得整齐,用发网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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