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冬暖岁丰(1/2)
1953年的冬来得早,刚过十月,上海就飘了场碎雪。李振邦清晨推自行车出门时,弄堂里的青砖地上结着薄冰,踩上去“咯吱”响。张阿婆正蹲在门口的煤球堆旁,往咸菜缸里压石头,缸里的雪里蕻码得整整齐齐,上面撒着厚厚的粗盐,白花花一层。
“阿婆,这么早?”李振邦停下脚,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得快。
张阿婆直起身,捶了捶腰,袖口沾着盐粒:“早腌早入味,冬天配粥吃。”她指了指旁边的两个大缸,“这缸是俺的,那缸给你家淑娴留的,她爱吃脆的,俺少放了点盐。”
李振邦心里暖了暖,想起林淑娴前几天还念叨想吃咸菜:“谢谢您阿婆,回头让淑娴来帮您封缸。”
“不用,张强昨晚已经帮俺弄好了。”张阿婆笑着说,眼神往福利厂的方向飘了飘,“他今早起得更早,去厂里调试新机器了,说是苏联进口的,难摆弄。”
李振邦点点头,心里记着这事。前几天张强提过,福利厂进了台苏联产的零件组装机,精度高,厂里没人会调,试了好几次都出废品,急得王主任嘴上起泡。
骑车往局里赶,路过王师傅的自行车铺,铺子刚开门,王师傅正用抹布擦车把。他儿子王小虎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个烤红薯,见李振邦路过,喊着“李叔叔早”就跑了,书包上的红星徽章晃来晃去——那是陈向阳送他的,两个孩子现在形影不离,每天一起上学放学。
“振邦,早!”王师傅直起身,“听说你昨天去马陆乡了?合作社的互助组怎么样了?”
“挺好,”李振邦停下车,“王社长说,今年互助组收成比单干时多了三成,年底能分红。就是还有几户老农户不放心,怕土地入股后吃亏。”
1953年秋,国家开始推广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农民以土地、农具入股,统一耕种、统一分配,马陆乡是试点之一。李振邦这阵子常去乡下,帮着街道办和合作社解释政策,化解顾虑。
“俺要是农民,俺也愿意入组。”王师傅擦着车座,“人多力量大,耕牛、农具能共用,不像单干时,忙不过来还得求人。”
李振邦笑了笑,没多说。农民的顾虑他懂,土地是命根子,怕入股后说了不算,怕分红不均,得慢慢劝,用实打实的收成说话。
到局里时,老吴正对着一堆卷宗发愁。见李振邦进来,他把卷宗推过来:“振邦,你看这个。闸北区有户人家丢了三十斤粮票,说是前天去合作社买粮时丢的,现在全家急得团团转,孩子等着粮票买米吃。”
李振邦拿起卷宗,里面是报案人张桂兰的笔录:“10月18日上午,本人持三十斤全国通用粮票,到闸北区第三合作社买米,排队时不慎丢失,粮票编号为0512-0541,望公安同志帮忙找回。”字迹潦草,末尾按了红手印。
“合作社查了吗?”李振邦问。
“查了,监控(注:1953年无电子监控,指人工值守登记)说那天排队的人多,没注意谁捡了。”老吴递过一杯热水,“张桂兰家五口人,男人在工厂上班,三个孩子都在上学,这三十斤粮票是全家一个月的口粮,丢了可就断炊了。”
“走,去合作社看看。”李振邦拿起外套,心里清楚,粮票是硬通货,丢了想找回来不容易,但事关民生,不能不管。
第三合作社里人来人往,货架上的大米、面粉堆得整齐,售货员正忙着给居民称粮。李振邦找到当天的值守员老李,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戴着老花镜。
“李师傅,18号上午,张桂兰丢粮票那天,你还记得什么异常情况吗?”李振邦问。
老李皱着眉想了半天:“那天人多,排队排到门口。张桂兰排在中间,后面是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总往她口袋里瞟,我当时还提醒她‘看好随身物品’,她没当回事。”
“穿蓝布衫的女人?长什么样?”
“中等身材,梳着齐耳短发,手里拎着个竹篮,像是买了白菜。”老李回忆,“后来张桂兰发现粮票丢了,那女人已经走了。”
李振邦让老吴去周边走访,打听穿蓝布衫、拎白菜的女人,自己则留在合作社,查看当天的粮食销售记录。记录册上,18号上午买米的居民有五十六人,李振邦逐一核对姓名、粮票编号,突然停在一个名字上——“刘梅”,购买时间是10点15分,正好在张桂兰之后,粮票编号是0530-0539,正是张桂兰丢失粮票的中间一段。
“这个刘梅,住在哪?”李振邦问老李。
“好像是附近弄堂的,经常来买粮。”老李指着记录册上的地址,“闸北区共和新路12弄3号。”
李振邦立刻带着老吴赶过去。共和新路的弄堂比他们住的更窄,房子也更破旧,刘梅家住在二楼,敲门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开门,正是老李说的齐耳短发、穿蓝布衫。
“你是刘梅?”李振邦出示证件。
刘梅的脸色瞬间白了,眼神躲闪:“公安同志,有事吗?”
“18号上午,你在第三合作社捡了张桂兰的粮票,是吗?”
刘梅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半天没说话。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声,一个小女孩从里屋跑出来,扑到刘梅怀里,喊着“妈妈,我饿”。
“俺不是故意的。”刘梅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天排队,粮票从她口袋里掉出来,俺一时糊涂就捡了,想着给孩子买点米,家里粮票不够了。”
李振邦看着屋里的摆设,家徒四壁,唯一的家具是张破旧的木桌,上面摆着半碗稀粥,显然日子过得艰难。“粮票呢?”
“还剩十五斤,俺买了十五斤米,给孩子煮了饭。”刘梅从抽屉里拿出剩下的粮票,递过来,“公安同志,俺知道错了,俺把米还回去,或者俺赔她钱,行不行?”
老吴想按规定处理,李振邦拦住他。他看着刘梅怀里的孩子,小脸蜡黄,显然营养不良:“你家里情况我们了解了,但捡别人的粮票是不对的,张桂兰家也不容易,五个孩子等着吃饭。”他接过粮票,“剩下的十五斤粮票,你先还给张桂兰,再写份检讨,以后不能再做这种事。要是家里粮票不够,去街道办申请困难补助,街道会帮你解决。”
刘梅感激得眼泪直流,连连点头:“俺知道了,俺现在就去还。”
李振邦陪着刘梅去了张桂兰家,张桂兰见粮票找回来了,也没再多追究:“都是苦人家,以后别这样了。”
处理完这事,已经中午了。李振邦和老吴在合作社旁边的小饭馆吃了碗阳春面,面条煮得软,加点辣椒油,吃得浑身暖和。老吴扒着面条说:“振邦,你就是心太软,按规定,捡粮票不还能拘留的。”
“她也是一时糊涂,家里确实困难。”李振邦喝了口面汤,“我们办案,不光要讲规定,也要讲人情,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下午回到局里,李振邦接到街道办王主任的电话,说马陆乡的互助组出了点事——两户农户因为耕牛的使用时间吵起来,差点动手,让他去帮忙调解。
李振邦赶紧骑车往马陆乡赶。乡下的路比城里难走,坑坑洼洼,自行车骑得颠,到合作社时,王社长正拉着两个农户劝架。一个是五十多岁的老周,一个是三十多岁的小杨,两人脸红脖子粗,互相指责。
“老周,你凭啥占着耕牛一整天?俺的地还没犁完呢!”小杨攥着拳头,气鼓鼓的。
“俺的地多,不犁完要误了种麦!”老周也不让步,“互助组章程说了,地多的优先用,你懂不懂?”
“章程也没说让你用一整天啊!”
李振邦走过去,拦住两人:“别吵了,都是一个互助组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为这点事伤和气不值得。”
他先问了老周:“你家有多少地?今天犁了多少?”
“八亩地,今天犁了五亩,还剩三亩。”老周说。
“小杨你家呢?”
“五亩地,才犁了一亩。”小杨梗着脖子。
李振邦又看了看互助组的章程,上面确实写着“按土地面积分配农具、耕牛使用时间”,但没说具体时长。“这样吧,”他说,“耕牛白天让老周用,上午三小时,下午两小时,晚上让小杨用两小时,路灯照得亮,能犁地。明天起,按土地面积算时长,老周用五小时,小杨用三小时,这样公平吧?”
老周和小杨对视一眼,都没说话。王社长赶紧打圆场:“李科长说得公道,就这么办。”
老周先点了头:“行,俺听李科长的。”
小杨也松了口:“俺也没意见,只要能犁完地就行。”
调解完,王社长留李振邦吃晚饭。合作社的食堂煮了红薯饭,炒了盘青菜,还有一碗鸡蛋羹,是给李振邦特意留的。“李科长,多亏了你,不然这互助组得散伙。”王社长给李振邦盛了碗饭,“现在还有三户没入组,都是老农户,思想转不过来,你帮着劝劝?”
“行,吃完饭俺去看看。”李振邦扒了口饭,红薯的清甜混着米香,很对胃口。
饭后,李振邦跟着王社长去了没入组的老陈头家。老陈头六十多岁,头发都白了,正坐在门槛上编竹筐。“陈大爷,俺们来看看你。”李振邦笑着坐下。
老陈头抬头看了看他,没说话,手里的竹条编得飞快。
“陈大爷,互助组今年收成不错,入组的农户都多收了三成粮食,你知道吗?”李振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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