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余波(2/2)
李振邦拿起桌上的粮票,真的和假的混在一起,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假粮票卖给谁了?”他把粮票放进物证袋,“说清楚。”
“卖给菜场的摊贩,还有附近的居民。”张阿福喘着气,“我没敢多卖,就卖了几十张...”
与此同时,杨树浦的抓捕遇到了反抗。刘桂兰是纺织厂的女工,住在宿舍三楼,便衣敲门时,她从窗户往下扔了个铁盒,里面装着密写药水和几张密写信。“别过来!”她手里拿着剪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我只是帮着送信,没干什么坏事!”
带队的小孙慢慢靠近:“刘桂兰,放下剪刀,坦白从宽。”他趁刘桂兰分神,冲上去夺下剪刀,把她按在墙上。从她的枕头下,搜出一本《红楼梦》,书页里夹着张通讯录,和李德明密码本里的名单一致。
南市的周志强倒是很“配合”。他是街道办的干部,负责登记居民的粮票使用情况,便衣找到他时,他正在办公室整理报表。“我知道你们会来。”周志强放下钢笔,双手放在桌上,“我交代,我把街道的粮食库存表,用粉笔写在黑板报的夹缝里,陈志雄会来抄。”
他指着黑板报,上面写着“节约粮食,人人有责”,用手摸夹缝处,能摸到细小的粉笔灰——是用白色粉笔在灰色水泥上写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我还帮他们统计居民的粮票缺口,告诉他们哪里的粮票好卖...”
抓捕持续到深夜,名单上的二十八人,除了一个叫“马六”的小商贩没找到,其余二十七人全部落网。李振邦回到局里时,已经凌晨一点,办公室里堆满了审讯记录,老吴正在整理:“振邦,大部分人都招了,他们是个分层的网络,李德明是头,下面分印刷、运输、情报、分销四个组,陈志雄管运输,周志强管情报,张阿福管分销。”
“马六呢?”李振邦坐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
“还在找,他住在棚户区,邻居说他下午就出去了,没回来。”老吴递过一杯热水,“另外,李德明那边有情况,他刚才咳嗽得厉害,吐了血,医生来看过,说他肺癌晚期,最多一个月了。”
李振邦接过水杯,热水的温度透过搪瓷缸传到手里。他想起白天审讯时,李德明脖子上的疤,还有他喝豆浆时平静的样子——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快死了。“去看看他。”
拘留室里,李德明靠在墙上,地上有张带血的纸巾,囚服的袖口沾着血渍。见李振邦进来,他笑了笑,声音沙哑:“李科长,抓得差不多了吧?”
“马六在哪?”李振邦问。
“马六啊...”李德明咳嗽了两声,用手捂住嘴,“他在十六铺码头,帮我看通讯设备。那设备是台湾运来的,藏在码头仓库的货堆里,用橡胶盖着。”
“为什么现在说?”
“反正快死了,藏着也没用。”李德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小女孩,扎着两个辫子,“这是我女儿,1947年病死的,才三岁。如果她还活着,现在也该像你妻子一样,要生孩子了。”
李振邦接过照片,照片边缘已经卷了,背面写着“阿妹,三岁生日”。“你为了台湾,杀过多少人?”他想起之前审讯时,有人交代,有个联络员泄露了消息,后来“失踪”了。
李德明的眼神暗了暗:“那个联络员,叫老郑,他想自首,我把他推下苏州河了。”他说得很平静,“干我们这行,要么成,要么死,没有中间路。”
凌晨两点,便衣在十六铺码头的三号仓库,找到了马六。他正蹲在一堆橡胶后面,守着个黑色的箱子,里面是台发报机——机身印着“台湾保密局”的字样,还有几卷密码纸。“别抓我!”马六想把发报机扔到江里,被便衣按住,“我就是看机器的,什么都不知道!”
李振邦接到消息时,刚想趴在桌上眯一会儿,电话铃突然响了——是医院打来的,护士的声音很急:“请问是李振邦同志吗?您妻子林淑娴早产,现在在第一人民医院,情况不太好,快来!”
李振邦扔下电话就往外跑。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的光映在地上,他骑着自行车,脚蹬得飞快,车链条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到医院时,岳母在产房外来回踱步,手里的手帕已经湿透,看见他,眼泪立刻掉下来:“振邦,淑娴她...医生说胎位不正,可能要大出血!”
产房的门紧闭着,里面传来林淑娴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像一把钝刀子在割李振邦的心。他想起前世,妻子也是难产,最后没保住,他在产房外等了五个小时,等来的是“母子平安”的谎言——其实孩子也没了。“医生呢?”他抓住一个路过的护士,“产妇情况怎么样?”
“正在抢救,有大出血的风险,需要家属签字。”护士递过一张手术同意书,“如果情况不好,可能要保大还是保小。”
李振邦的手在发抖,笔都握不住。岳母凑过来,看着同意书,哭着说:“保大!一定要保大!”
他签上名字,手还在抖。产房外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老吴追到医院,手里拿着份文件:“振邦,市委催着要汇报材料,马六已经抓到了,通讯设备也找到了,该汇总了...”
李振邦猛地转身,眼睛通红:“滚!现在我老婆在里面生死未卜,你跟我说汇报材料?”
老吴愣住了,他从没见过李振邦这样——平时冷静、沉稳的李科长,此刻像头失控的狮子。“我...我在外面等你,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天亮时分,产房的门终于开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的笑:“母子平安,是个男孩,就是孩子有点早产,体重轻,需要在医院好好治疗。”
李振邦冲进去,林淑娴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看见他,虚弱地笑了笑:“振邦,是个儿子...”
“辛苦你了。”李振邦握住她的手,眼泪掉了下来——这一次,他没有失去。
下午,李振邦回到局里,老吴已经整理好汇报材料。材料里详细记录了案件的经过:从赵永明落网,到发现陈志雄,再到找到李德明的老洋房,抓捕二十八人,缴获印版三块、发报机一台、假粮票五万多张、密写信二十多封。“市委那边已经汇报了,领导说要表彰我们专案组。”老吴递过材料,“还有,马六招了,他帮李德明发过三次电报,内容都是上海的粮食库存和粮票流通情况,发往台湾的。”
李振邦翻开材料,目光停在“李德明”那一页。老吴在旁边说:“李德明刚才又咳血了,他让我给你带句话,说‘手艺人不该骗人,他错了’。”
他想起李德明跟他说过他父亲的话——“可以饿死,不能骗人”。这个刻了一辈子假票、害了无数人的手艺人,最后终于承认了自己的错。李振邦拿起笔,在结案报告的最后写道:“此案告破,共抓获敌特分子二十八人,缴获涉案物资若干,有效遏制了敌特破坏经济秩序的企图。后续需加强对码头、仓库等重点区域的管控,防止类似案件发生。”
写完,他从抽屉里拿出那张孩子的照片——是岳母早上送来的,黑白的,孩子闭着眼睛,小脸皱巴巴的,像只小老鼠。他把照片放在报告上,心里想着林淑娴虚弱的笑,想着孩子柔软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