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声(1/2)
豆豆的“复活”像一记重锤,砸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这不是梦,也不是精神错格。我正身处一个庞大、精密且无法抗拒的异常之中。恐慌过后,一种近乎绝望的冷静笼罩了我。既然无法逃避,就必须理解它。工程师的本能驱使着我,开始像对待一个复杂的系统bug一样,对待我身处的这个“现实”。
我找出一本厚重的、封面是牛皮纸的空白笔记本——这是我多年前获的一个行业奖项的赠品,因为厚重且不带任何电子痕迹,一直被搁在书柜角落。又翻出一支按压式的签字笔,笔芯是满的。我将它们锁在书房抽屉里,这是第一步,建立离线的、物理的观察记录。
然后,我开始尝试总结规律。我将其暂时命名为 “逆流现象” ,并试图为它建立初步的 《异常事件观察日志》。
第一法则:唯一性。 只有我,陈见深,保留着完整的、线性向前的记忆。林雪薇、父母、同事、朋友,所有人都活在他们的“当下”,对我的“未来”记忆一无所知,且其行为模式与我的“过去”记忆高度吻合。我是唯一的观察者,也是唯一的异常点。
第二法则:不可逆性。 世界线坚定地向过去回溯,每日“更新”后,前一日我所做的任何改变(除了我的记忆和这本物理笔记)都会被重置。我试过在办公室的盆栽里藏一张小纸条,第二天,纸条消失,盆栽的状态也回到了“昨天”。试图提前告知同事某个项目陷阱,对方要么不信,要么听了但第二天依旧会踩坑。宏观的事件流像一条奔腾向后的河,我的努力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涟漪过后,不留痕迹。
第三法则:关联性衰减(待验证)。 我隐约感觉,与我个人情感联结越弱的事物、越宏观的事件,其“倒带”的细节似乎越模糊,存在一定的可塑性。比如,我无法改变公司与王总的合作意向,但我似乎可以微调与某个不太熟悉的同事闲聊的内容,虽然第二天他依旧会忘记。而那些与我核心记忆紧密相关的事物——林雪薇的伤口、豆豆的存在——则坚不可摧,细节精确到令人发指。
我开始在笔记本上记录。日期,我使用双重标注:客观日期(如:2022.10.17) \/ 主观感知日期(如:2023.10.18+1)。“+1”代表我认为时间已经倒流的天数。我记录天气、重要的新闻标题(与记忆对比)、与雪薇的特定对话、父母的身体状况细节、豆豆的活力程度,甚至包括我自己的身体感受——比如,我确实感觉精力更旺盛了些,常年伏案工作导致的肩颈酸痛也减轻了。
一天,我故意在回家路上买了一束林雪薇不太喜欢的白色菊花(她更喜欢暖色调的花)。她看到时愣了一下,还是笑着找花瓶插了起来,但晚餐时话少了一些。第二天,我刻意在同一时间到家,手里空着。她正在插一束新鲜的橙色向日葵,哼着歌,看到我,自然地迎上来,仿佛昨天那束白菊从未存在过。
我在笔记本上记录:“关联性试探-1:弱关联事件(送花偏好)可被短期覆盖,但会被重置。情感反馈不同步。”
另一天,我尝试在“昨天”父母提到要去看望那位老同事时,强烈建议他们改期,并暗示了某些(我记忆中存在的)不便。当时他们勉强同意了。但“今天”,我打电话过去,母亲兴高采烈地说他们已经约好了明天见面,对我昨天的建议毫无印象。
记录:“关联性试探-2:对核心社交圈(父母)施加影响,短期有效,但重置彻底。无法改变其既定行为模式。”
这些实验让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但也让我对“规则”的轮廓有了更清晰的认识。我不是玩家,甚至不是棋子,我更像是一个被粘在传送带上的物品,眼睁睁看着风景倒退,偶尔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徒劳地在墙壁上留下几道浅痕。
最让我不安的是身体的持续变化。我的手表表带需要再收紧一格。我翻出几年前买的、后来因为发胖穿不下的裤子,现在穿上竟然略显宽松。镜子里的自己,面部线条似乎也紧致了些,眼下的黑眼圈和细纹淡得几乎看不见。这不是错觉,是确凿无疑的“年轻化”。我的物理存在,正忠实地追随着时间倒流的步伐。
林雪薇在某天早晨抚摸我的脸颊,笑着说:“见深,你最近气色真好,用了什么护肤品?皮肤摸起来都滑了不少。”
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毫无阴霾的笑脸,心脏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感受到的,是我正在消失的“未来”的痕迹。我们之间,隔着的已经不仅仅是记忆的鸿沟,还有这具正在逆向生长、逐渐变得“陌生”的身体。
笔记本的页数在增加,上面布满了冷静的观察、冰冷的数据和一个个被打上问号的假设。它是我与疯狂对抗的唯一堡垒,是证明“陈见深”存在过的孤证。但我知道,如果这倒带持续下去,终有一天,连这本笔记,或许也会像那些电子文档一样,消失不见。或者更糟,当我的身体倒退回无法书写的时候,我还能依靠什么来锚定自己?
孤独不再是情绪,它成了我呼吸的空气,成了构成我存在的背景辐射。我看着身边熙熙攘攘的、活在“正常”时间流里的人们,感觉自己像一个穿着隐形衣的幽灵,穿行在一个盛大而无声的剧场里,预知着每一幕的结局,却无法发出任何警告,只能独自咀嚼着这份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先知先觉。
在确认了“规则”的顽固性后,一种扭曲的心态开始滋生。既然无法改变结局,何不利用这个过程?如果注定要失去,至少在被剥夺前,攫取一些短暂的利益或乐趣。就像明知是镜花水月,也忍不住要去捞取那片刻的辉光。我将其称之为 “逆流者的赎金”——向这该死的命运,索取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我的第一个目标,是工作。那个困扰了团队近一个月的传感器兼容性 bug,在我的“未来”记忆里,是在一次偶然的测试中,由我发现的某个底层驱动程序的冲突。在又一次项目讨论会上,当大家再次陷入僵局时,我“适时地”提出了那个关键的排查方向。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赞叹。赵主管拍着我的肩膀,眼神里满是激赏:“见深!可以啊!这么隐蔽的问题都能想到!真是解决了大麻烦!”
我勉强笑了笑,心里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空洞的、上帝视角般的漠然。我知道,明天,或者不知哪个“明天”之后,这一切赞誉和因此可能带来的奖金、晋升,都会化为乌有。我只是在透支一份本不属于此刻的“功劳”。
第二个目标,是财富。我清晰地记得几支在“未来”几个月内会暴涨的股票代码,以及一场即将爆出冷门的足球比赛。利用手头能动用的所有现金,我进行了精准的短期操作。数字在账户里飞快地滚动,以一种不真实的速度膨胀。我甚至去了一家很少涉足的高档餐厅,点了最贵的套餐,品尝着那些曾经觉得奢侈的食物,味同嚼蜡。
我还尝试去接触一些在“未来”会因为各种原因而疏远、或者我本该错过的人。我主动联系了一位后来因理念不合而分道扬镳的创业伙伴,和他像过去一样把酒言欢,听他畅谈未来的蓝图,而我心里清楚,这份友谊的裂痕早已注定。我甚至去找过一位在学生时代曾有过好感的女孩,如今她已是他人之妇,我们像普通朋友一样喝了杯咖啡,聊着无关紧要的往事,而我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她婚礼请柬上幸福的笑容。
这些行为带着一种病态的放纵和深深的愧疚。我像一个窃贼,偷窃着已知的答案,偷窃着短暂的情感慰藉,偷窃着本应随时间自然呈现的经历。每一次“成功”,每一次“得到”,都像是在我空洞的内心又凿开了一个更大的缺口。我在利用我与所有人的时间差,进行着一场场不公平的、注定没有结果的交易。
然而,命运,或者说这“逆流”的规则,很快就向我展示了它的嘲弄。
我利用记忆,成功“预测”并阻止了一位同事在下班路上遭遇的小型车祸——他本该因为躲避一个闯红灯的行人而撞上护栏,轻微受伤。第二天,我欣慰地看到那位同事安然无恙地来上班,接受着大家的问候。但到了下午,我却听说,他因为在午休时下楼买咖啡,被大楼维修时意外掉落的一小块工具砸中了肩膀,需要去医院检查。
结果,似乎并没有改变,只是换了一种更难以预料的方式。我妄图扮演“先知”甚至“救世主”的行为,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我什么也没能真正拯救,只是像一个笨拙的剪辑师,胡乱剪切着命运的胶片,导致后续剧情以更扭曲的方式发展。
股票市场赚来的钱,我尝试通过多种渠道进行物理储存——购买金条,兑换外币现金,藏在不同的地方。但第二天,这些财物总会离奇消失,账户余额也变回操作前的状态,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审计之手,冷酷地抹平一切账目上的“错误”。
最让我感到刺骨寒意的是与林雪薇的相处。我试图利用“先知”,提前为她准备她“明天”会突然想吃的甜品,或者在她为工作烦恼时,给出她“后来”自己想到的完美解决方案。起初,她会惊喜,会依赖。但渐渐地,她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距离感。
“见深,你最近好像……特别了解我。”她某天晚上突然说道,语气轻柔,却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比我自己还清楚我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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