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希望或者绝望(1/2)

小林的事件像一道深刻的烙印,烫在安居苑每个幸存者的意识里。规则不再是笔记本上抽象的推测,它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和凌晨电梯井里的死寂,成为了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恐慌并未消失,但它开始沉淀,发酵成一种更粘稠、更绝望的东西。

陈见深和张薇之间,形成了一种脆弱而沉默的同盟。张薇负责在“观察派”的妇女和老人中,小心翼翼地收集更多零散的异常信息,并用最朴素的、不带情绪的语言记录下来,试图规避那种因“强烈描述”而加速的褪色效应。陈见深则在她的信息基础上,结合自己的观察,进行交叉比对和规则提炼。

他们发现,“物理禁忌”似乎是最明确、也最危险的规则,触之即死(或消失)。而“心理影响”则如同一种腐蚀性的雾气,无处不在,潜移默化。

赵胖子的“行动派”在经历最初的震慑后,并未真正收敛,反而转向了另一种极端。他们不再试图去“探索”异常的源头,而是开始疯狂地加固自己的“领地”。赵胖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几台二手汽油发电机,轰鸣声日夜不休,声称要“建立独立供电系统,摆脱这鬼地方的影响”。他们用废家具和旧木板堵塞了五单元的楼道,仿佛要将自己与其他单元隔离开来,行为中透着一股穷途末路的疯狂。然而,陈见深注意到,他们越是恐惧,越是折腾,他们单元楼里传来的怪异响动就越多——有时是物品突然腐朽的噼啪声,有时是短暂而激烈的、像是来自不同年代的争吵声碎片。

“封闭派”的境况则更令人心惊。陈见深有一次不得已去敲周老师的门,想要确认她的安危。门内传来周老师警惕而颤抖的声音:“谁?”

“是我,四单元的陈见深。”

门内沉默了很久,然后周老师的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茫然响起:“四单元……陈……陈什么?我们楼里有姓陈的吗?”

陈见深的心沉了下去。他反复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门内,周老师似乎在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低语:“他说他住四单元……可四单元不是一直空着吗?老李,你记得四单元有住人吗?” 她在对着空气询问一个早已搬走甚至可能已不在人世的邻居。

最终,门没有开。陈见深离开时,感到一种比面对赵胖子的狂躁更深切的寒意。周老师正在从内部被瓦解,她的记忆,她与现实的连接,正在被无声地侵蚀。她的“封闭”,没能挡住异常,反而加速了她被“现实序列”遗忘的进程。

而真正的、关于“抹除”的铁证,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

那天下午,张薇脸色惨白地找到陈见深,手里拿着一张几乎完全褪色的照片。

“你看……”她的声音抖得厉害,“这是妞妞满月时,我们一家三口的合照……一直放在床头柜上。”

陈见深接过照片。塑料相框里,那张彩色照片原本鲜艳的色彩几乎褪尽,变成了一片灰白。更恐怖的是,照片上原本应该是妞妞父亲的位置,那个人形轮廓变得极其模糊、透明,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只能勉强看出一个依稀的、正在消散的形体。而抱着孩子的张薇,她的影像边缘也开始显得有些虚化。

“他……他上个月出差去了外地……”张薇哽咽着,“一开始还能联系上,后来信号就断断续续,最近一周……完全失联了。我本来以为只是信号问题,可是这照片……”

陈见深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他想起自己笔记本上那些顽强抵抗着褪色、关于“存在证据”的记录。照片、影像这些固化的存在证明,正在失去其意义。

“不仅仅是记忆,”陈见深声音干涩,“连物理的证据……也在消失。”

这意味着,那些被时间褶皱彻底捕获的人,可能不仅仅是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去,而是会像被橡皮擦擦掉一样,从所有记录和痕迹上被彻底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就在这时,陈见深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物业群发的一条通知,关于催缴下一季度物业费的。他随意扫了一眼住户名单,目光猛地定格。

名单上,306 小林的名字,赫然在列。

但紧接着,他注意到名单似乎有细微的排版变化,他仔细对照之前的记录(他有保存历史通知的习惯),发现203 孙爷爷的名字,在最新的名单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紧挨着的202和204户,中间没有任何空白,仿佛203室从来就不存在。

孙爷爷,那个沉浸在过去、念叨着韭菜馅饺子的老人,比他更早显现异常,而现在,他正在从官方的记录上被“修剪”掉。那不仅仅是医学上的认知障碍,这是存在层面的删除!

陈见深立刻冲向社区公告栏,那里贴着纸质版的住户名单和联系方式。他颤抖着手指找到二单元的区域。

202,204。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没有203。公告栏旁边,甚至还贴着一张几个月前社区活动的集体合影,陈见深记得照片边缘有孙爷爷的身影,他当时就站在李奶奶旁边。而现在,那张照片上,李奶奶的身边,空出了一块不自然的空白,背景的景物扭曲地衔接在一起,填补了那个缺失的人形。

“被现实序列遗忘……”

笔记本上那条最核心、也最抽象的规则,此刻以如此具体而残酷的方式,呈现在他眼前。这不再是可能性的推测,而是正在发生的、无可逆转的过程。

小林的名字还在名单上,或许是因为他“消失”得还不够久,或者某种“删除”机制存在延迟。但孙爷爷,他已经迈过了那个临界点。

陈见深回到钟表店,感到一阵眩晕。他看着满屋子的钟表,它们依然在走动,但指针划过的,似乎已不再是统一的时间。有的快,有的慢,发出杂乱无章的滴答声,仿佛一场濒临崩溃的、走调的交响乐。

他知道,名单上的下一个名字,可能是任何人。可能是周老师,可能是赵胖子,可能是张薇,也可能是……他自己。

收集规则,归纳现象,已经不够了。他们必须做点什么,在所有人的名字从名单上被一一划去之前,在所有的存在证据都化为乌有之前,找到一丝……哪怕是极其微弱的……生机。

恐惧,此刻化为了冰冷的决心。他拿起那个褪色速度越来越快的笔记本,在上面用力地写下:

“抹除,从痕迹开始,以遗忘终结。我们必须留下新的‘锚点’。”

但这新的“锚点”,究竟是什么?又该锚定在何处?

孙爷爷从官方记录上被“修剪”的事实,像一场无声的海啸,席卷了那些尚且保持着一丝清醒的居民。恐慌不再喧哗,而是沉淀为一种死寂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他们开始真正理解陈见深笔记本上那条最恐怖的规则——“被现实序列遗忘”并非比喻,而是一个正在进行的、不可逆的过程。

必须留下锚点。

这个念头成了幸存者之间不言而喻的共识。但如何留下?锚定什么?用什么来对抗这连时间和存在本身都能扭曲的力量?

各种尝试开始了,带着一种绝望的、近乎荒诞的色彩。

赵胖子的“行动派”选择了最物理的方式。他们用从装修工地找来的红色喷漆,在五单元的楼道墙壁、楼梯甚至天花板上,疯狂地涂写日期、名字和“我们在这里”的标语。赵胖子本人更是用凿子在自己家的门框上深深刻下了“赵永强,2023年入住”的字样,仿佛凭借蛮力就能将自身楔入现实。然而,陈见深在一次短暂的照面中,惊恐地发现,赵胖子手背上为了示威而纹的、墨色深重的青龙纹身,其边缘竟然也开始有些许模糊,就像一张被水浸过的劣质贴纸。

“封闭派”的尝试则更侧重于精神与感知的标记。以张薇为首的“观察派”母亲们,开始反复地、不厌其烦地对自家孩子讲述家庭故事,强调父亲的容貌、声音和习惯,试图在下一代快速成长(或异变)的记忆中,打下尽可能深的烙印。她们还约定,每天在群里用语音发送一段“今日生活记录”,描述天气、吃了什么、孩子说了什么话,哪怕这些信息发送和接收的时间混乱不堪,她们也坚持着,仿佛这声音的河流本身能构成一种存在的证明。

而陈见深,则进行着更精微也更徒劳的实验。他试图在自己的钟表店里,建立一个不受影响的“时间基准”。他用最精密的校表仪调试着几块最好的腕表,将它们放置在特制的隔音箱里。但仅仅过了半天,当他再次检测时,就发现这几块表的走时出现了微小的、但确实存在的分歧。它们仿佛被困在同一个风暴中的小船,虽然制造工艺能勉强抵抗最初的颠簸,但终究无法脱离整个“海流”的混乱。他还尝试录制一段标准的“滴答”声循环播放,结果发现播放设备本身会受到干扰,声音时而拉长似呻吟,时而短促如痉挛。

所有这些努力,都像是在用沙土垒砌对抗潮汐的堤坝。

痕迹在模糊。记忆在扭曲。

基准在失效。

更令人不安的是新的异变。有居民报告,夜间偶尔会听到一种“倒放”的声音——像是说话声从尾到头快速掠过,或者物体摔碎后又自行复原的诡异声响。还有人发现,家里水龙头流出的水,偶尔会带着铁锈味,而几分钟后又变得清澈,仿佛那锈迹来自于未来或过去某段腐蚀的管道。

陈见深自己的感官也出现了更严重的错位。有一次,他正看着窗外,眼前的景象突然“闪烁”了一下,安居苑破旧的楼房瞬间变成了规划图中光鲜亮丽的新楼盘的幻影,持续不到半秒又恢复了原状,留下一种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还有一次,他明明听到的是张薇在说话,但传入耳中的声音却苍老了几十岁,带着他早已故去的祖母的口音和语调。

他意识到,“时间褶皱”的效应正在加剧,并且变得更加内在化。它不再仅仅是外部的怪异现象,开始直接攻击居民的感知系统和认知能力。

在这片日益深沉的绝望中,一个细微的、近乎幻觉的线索,引起了陈见深的注意。

那是在一次检查他那些作为“时间基准”的腕表时,他无意中发现,其中一块老旧的、指针式(非电子显示)的航海钟,其秒针的摆动,虽然整体速率已经失常,但在某些极其短暂的瞬间,当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几乎放空一切杂念时,那秒针会微不可查地趋向于一个稳定的节奏。

这种“趋向”极其微弱,转瞬即逝,并且无法复现。但它像黑暗中划过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星火。

难道……对抗这种混乱,依靠的不是更强大的力量,更坚固的痕迹,而是……某种状态的“调和”?

不是强行锚定,而是……找到那混乱中残存的、尚未完全扭曲的“节拍”?

这个想法过于玄奥,他甚至无法向张薇解释。但他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尝试在恐惧和焦虑的浪潮中,寻找内心那片刻的、绝对的平静。他发现,当他能短暂达到那种状态时,周围环境的异样感似乎会减轻一丝,那些错位的感官信息也会变得稍微清晰一点。

但这太难了。在随时可能被抹除的威胁下,在亲友可能下一秒就变得陌生的恐惧中,保持内心的平静,无异于要求一个人在狂风暴雨中的钢丝上跳舞。

与此同时,微信群里,关于“那个声音”的讨论开始多了起来。

好几个居民,包括一个“封闭派”的老人和一个“观察派”的年轻租客,都提到在深夜,似乎听到过门外有熟悉的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但那语调、那音色,带着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陌生感。

不能回应门外语调陌生的熟悉呼唤。

这是陈见深笔记本上另一条尚未被鲜血验证,但已被小林事件间接佐证的规则。

所有人都紧绷着那根弦,无人敢回应。

直到一天夜里,陈见深自己被一阵急促的、带着哭腔的敲门声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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