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只剩恐惧(2/2)
“嗬……嘶……嗬……嘶……”
那声音贴得极近,就在他耳边,与他自己的呼吸同步,却又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质感。他屏住呼吸,那模仿声也戛然而止。可当他终于忍不住再次吸气时,那“嗬……嘶……”声便如影随形地再次响起,如同一个冰冷的寄生体。
他尝试用双手捂住耳朵,但那声音并非完全来自外部,它更像是在他脑海内部直接生成。恐惧如同冰水,浸透了他的骨髓。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牙齿咯咯作响,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生命体面对无法理解、无法对抗的存在时最原始的战栗。
他想起小时候听过的志怪故事,关于山精鬼怪,关于狐仙僵尸。那些曾经让他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故事,与此刻他亲身经历的相比,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那些故事里的邪祟至少有个形体,有弱点,怕黑狗血,怕桃木剑。可镜子里这个东西,它无形无质,它存在于视觉的错觉、听觉的幻觉、触感的异样之中,它侵蚀记忆,稀释存在……它无所不在,又无处可寻。
“滚开!滚开啊!”他终于崩溃,对着黑暗歇斯底里地嘶吼,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
回应他的,是镜方向传来的一声清晰的、带着嘲弄意味的轻笑。那声音与他的嗓音极其相似,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
陈见深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声音戛然而止。巨大的绝望感攫住了他。沟通是徒劳的,反抗是无效的。他面对的,是一个以他的恐惧为食粮的怪物。
这一夜,他未曾合眼。每一秒都在与无边的恐惧和逐渐瓦解的理智抗争。当黎明的第一缕灰白光线如同施舍般透过窗格,艰难地挤进宅子时,他几乎虚脱。那如芒在背的注视感和诡异的低语,随着光线的增强而略微减弱,但并未完全消失,只是重新潜回了意识的底层,如同潜伏在深水下的鳄鱼。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他看向那面镜子,在晨光中,它平静地立在那里,映照出他憔悴不堪、形同槁木的脸。
镜中的“他”,眼神深处,似乎闪过一丝……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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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的到来,并未带来真正的喘息。陈见深像一个游魂,在祖宅里机械地移动。他对食物的需求变得微弱,对水的渴望也显得遥远。他的感官似乎正在与这个世界剥离,唯有对那面镜子的恐惧,如同烙印般灼热而清晰。
他不敢再待在客厅,那里是“它”力量最强的领域。他退守到了二楼一间最小的卧室,这里没有镜子,只有一扇面对后院的小窗。他用能找到的所有东西——破椅子、旧箱子——堵住了门口,尽管明知这对于无形的威胁毫无意义,但至少能带来一丝可怜的心理慰藉。
然而,隔绝是徒劳的。
下午,当他蜷在角落试图小憩时,一阵强烈的被触碰感让他猛地惊醒!他清晰地感觉到,一只冰冷、僵硬的手,搭在了他的左肩上!那触感如此真实,五指的压力,掌心的寒意,甚至能“感觉”到指甲的轮廓!
他惊恐地尖叫,猛地回头,肩膀剧烈一抖——那里空空如也,只有粗糙的墙壁。但肩膀上那冰冷的触感,却残留了数秒之久,才缓缓散去。
是幻觉吗?可那感觉真实得令人发指!
紧接着,更恐怖的体验接踵而至。
他会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如同铁锈混合着腐肉的腥臭味,来源就在他身边,但他四处寻找,却找不到任何发出气味的物体。那味道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迅速,只留下他阵阵作呕。
他的视觉也开始出现更多异常。眼角的余光总会捕捉到有黑影迅速掠过,但当他定睛看去时,却什么也没有。房间里的家具轮廓,有时会在光线变化下微微扭曲,仿佛活了过来。他甚至看到堵门的箱子,在自己微微移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这些幻觉(他希望是幻觉)并非持续不断,而是间歇性地、毫无规律地袭来。每一次都让他本就脆弱的神经濒临断裂。他开始无法区分真实与虚幻。那个冰冷的触碰,是真实的吗?那腐臭的气味,是存在的吗?那个掠过的黑影,到底是什么?
恐惧不再是单纯的情绪,它变成了一种常态,一种弥漫在空气中、渗透进他每一个毛孔的毒药。他的心跳总是处于过速状态,手心永远湿冷,对任何细微的声响都反应过度。理性思考变得极其困难,大脑被各种恐怖的想象和感官错乱所占据。
他尝试回忆曾祖叔公日记的内容,想从中找到一丝线索,但恐惧像一块厚重的幕布,遮蔽了他的思绪。他只记得“布不可揭”、“侵蚀认知”、“篡夺其位”这些令人绝望的词语,却无法进行更深层次的分析和联想。那个可能记载了更多信息的阁楼,此刻在他心中比地狱还要可怕,他根本没有勇气再次踏入。
他甚至开始产生荒诞的念头: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回来?也许顺从地接受拆迁,让推土机将这一切,连同镜子里的东西一起掩埋,才是正确的选择?但这个念头很快被更深的恐惧覆盖——如果“它”无法被物理毁灭呢?如果推倒宅子,反而彻底释放了“它”呢?
黄昏再次降临,阴影如同潮水般从各个角落涌出,迅速吞噬着房间里有限的光明。陈见深知道,随着夜晚的到来,那些“幻觉”会变得更加频繁、更加真实、更加……具有侵犯性。
他抱紧双膝,将脸深深埋入臂弯,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死囚。抵抗的意志正在被无休止的恐惧一点点磨蚀。他开始理解,最可怕的或许不是死亡,而是这种缓慢的、清醒的、感知着自己被一点点吞噬和替代的过程。
镜中之物,正在用恐惧作为武器,系统地瓦解他作为“陈见深”的一切。
而在那被堵住的门外,在楼下客厅的镜子里,某个东西正在耐心地、饥渴地等待着。等待他彻底崩溃,等待那最后一层界限被打破的时刻。
它不着急。
它有的是时间。
而陈见深,只剩下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