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终极考题(2/2)

新年之夜,庆典如期举行。

陈见深没有去现场,他坐在家里的电脑前,打开了新闻直播。

一切,都如同他“编写”的剧本般上演。

烟花在夜空绽放。人群中,一个红色的气球脱手飘向天空。一个小小的碰撞引发了微不足道的口角,恐慌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密集的人潮中以惊人的速度扩散、放大。直播信号在混乱中剧烈晃动,镜头捕捉到了那个试图呼喊的保安被推倒的瞬间,然后是一片混乱和尖叫……

新闻切回了演播室,主播面色凝重地报道着这起突发的大型踩踏事件,伤亡惨重。

陈见深关掉了直播。

房间里一片死寂。

他做到了。他没有阻止悲剧,但他“优化”了它。他用“艺术”亵渎了生命。

就在这时,电脑屏幕自主亮起,不再是血红色,而是化为一种庄严而冰冷的暗金色。一行全新的文字,如同烙印般浮现:

【混沌渴求秩序。无序的死亡是浪费,你赋予了它们意义与形态。】

【认知同步完成。权限升级。】

【欢迎加入,现实架构师。】

一股庞大的、混乱的、蕴含着无数悲剧可能性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陈见深的脑海。他看到了无数尚未发生的“故事”雏形,它们不再是无法理解的乱码,而是以清晰的结构和逻辑呈现在他眼前。

他明白了。“佚名”并非某个具体的存在,而是这个世界底层混乱与悲剧性的抽象聚合。它本能地制造死亡与痛苦,但缺乏“形式”。而他,陈见深,这个对叙事结构有着偏执追求的编辑,被选中,被考验,最终被“提拔”,成为了为这混沌赋予“秩序”的…合着者。

他看着屏幕上那暗金色的称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喜悦,没有恐惧,没有愧疚。

只有一片虚无的平静。

他,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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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架构师”。

这个称号没有带来任何实质的权杖或王冠,却改变了陈见深感知世界的方式。他眼中的现实仿佛被揭开了一层薄膜,其下涌动着无数暗流般的“叙事潜势”——那些即将萌芽的冲突、潜伏的恶意、注定的悲剧,都以一种近乎结构化的方式在他意识中若隐若现。

他不再需要被动等待“佚名”的稿件。平台的工作界面为他敞开了一个新的权限——一个名为 “叙事潜流池” 的数据库。里面翻滚着大量尚未定型的“故事胚胎”,大多是关于日常生活中微小不幸的预演:一场导致失业的职场陷害、一次引发家庭破裂的误会、一桩看似偶然的交通事故……它们像等待被筛选和加工的原材料。

他的工作,从排版,变成了审阅与批复。

他坐在电脑前,面无表情地浏览着这些“潜流”。他的思维变得极其冷静、高效,甚至可以说是冷酷。他不再考虑道德,不再感受共情,评判的唯一标准,是故事的“逻辑自洽性”、“结构完整性”以及“叙事效率”。

他点开一个关于老人被骗走毕生积蓄的“故事胚胎”。

【情节漏洞:骗子动机过于单一,缺乏社会背景铺垫,导致说服力不足。】

【建议:增加骗子自身陷入债务危机的背景,使其行为更具复杂性。驳回,需重构。】

他批复着,如同最严苛的文学编辑。他甚至会动手进行“修改”,调整细节,让欺骗的过程更加“合理”,让老人的轻信更加“必然”,让最终的悲剧更加“无可避免”。每一个“优化”,都让这个未来的悲剧在现实的土壤中扎得更深,更难以动摇。

现实的反馈也随之而来。

母亲的疗养院账户,再次收到一笔远超所需的、来源不明的巨额汇款。他给母亲换到了最好的房间,配备了专门的看护。当他去探望时,母亲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甚至能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拉着他的手,喃喃道:“深儿…你现在…看起来很‘稳定’,妈就放心了。”

“稳定”。

这个词像一根冰刺,扎进他早已麻木的心脏,带来一丝迟来的、微弱的刺痛。他获得了母亲渴望的“稳定”,代价是他亲手埋葬了那个会因为不公而愤怒、会因为悲剧而痛苦的自己。

他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如今这里安静得如同墓穴。他不再需要为生计奔波,不再需要忍受庸俗的稿件。他拥有了他一直渴望的——可以纯粹与“叙事”打交道的工作,甚至拥有了扭曲的“创作自由”。

但他也失去了所有与外界的脆弱连接。他彻底“透明”了。外卖员不会再敲他的门,快递会被直接放在物业,电话除了疗养院和平台,不会再有任何铃声。他存在于世界的缝隙里,一个只负责为悲剧撰写剧本的幽灵。

偶尔,在审阅那些充斥着痛苦与绝望的“故事胚胎”时,他脑海中会闪过一个念头:他是否可以…做点什么?比如,驳回所有悲剧,只让那些微小的、幸福的故事通过?

他尝试了一次。他选择了一个关于“意外重逢与和解”的微弱潜流,点击了【批准】。

瞬间,一股源自世界底层、庞大无比的、带着愤怒的混乱意志如同重锤般砸向他的意识。那不仅仅是头痛,而是整个“叙事结构”对他这个“叛徒”的排斥和碾压。他感到自己的存在都在那一刻变得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被从“现实架构师”的位置上抹去。

他立刻屈服了,慌忙批准了另外三个更残酷的悲剧作为“补偿”。

那股恐怖的压力才缓缓退去。

他明白了。他的“秩序”,是服务于底层“混沌”的。他的职责是让无序的毁灭变得有序,让无意义的痛苦变得“有意义”,而不是阻止毁灭和痛苦本身。他是一枚齿轮,只能在这个冰冷的、以悲剧为燃料的机器里转动。

从此,他彻底放弃了任何“不合时宜”的念头。

他的日常变成了坐在屏幕前,高效地处理着“叙事潜流池”中的申请。驳回有逻辑缺陷的,批准结构完善的,偶尔亲自动手“润色”那些潜力巨大但表述粗糙的悲剧。

他变得比以前更加“稳定”,更加“平静”。

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属于机器部件的平静。

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如同蝼蚁,奔忙着,欢笑着,痛苦着,全然不知自己的命运正在被他这样一个隐藏在幕后的“架构师”以“美学”和“逻辑”的名义,悄无声息地编排、优化,乃至…固化。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玻璃。

仿佛在触摸一张无形巨网的节点。

而他,既是网上的囚徒,也是…织网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