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偷取静好的贼(2/2)
账册纸张在指尖下发出哀鸣,那些他亲手写下的贪污数字突然扭动起来,变成吸饱血的水蛭。最惊心是翻到祁门红茶采购单时,油墨里浮出父亲浮肿的脸:深儿,这茶烫嘴啊。
他疯狂地奔向茶寮,官靴踩碎满地月光。第三次饮茶时,他看见自己躺在稽核室地砖上,腕间伤口漂出红梅似的茶渍。掌柜的用银钗拨弄香炉灰:客官可知?上月有个银行经理,饮完第七盏便从汇丰银行顶楼跳了下去——可惜了,他本该明日收到女儿家书的。
茶瘾渐成周期。
起初旬月一次,后来每逢核账必饮。他试过抵抗,结果在稽核会议上突然学起猫叫;也试过用苦丁茶替代,却喝出棺木的腐味。某夜他醉醺醺闯进茶寮,发现王副局长正从里间出来,二人对视时俱是一惊——对方眼白已泛青灰。
陈兄也来...解乏?王副局长干笑。
他盯着对方西装前襟的茶渍,那污迹正慢慢凝成婴孩手掌的形状。
深秋霜降那日,他犯下大错。
在茶瘾催逼下签批的桥梁工程款,竟忘了抹去回扣痕迹。张司长摔碎乾隆瓷瓶时,他正看见茶寮掌柜的站在窗外——玄色旗袍变作寿衣,怀里紫砂壶淌出黑色汁液。
要么摆平审计所,金牙寒光逼近他鼻尖,要么让你家祖坟迁到乱葬岗。
他奔向忘川的速度像在逃命。掌柜的破天荒迎到门口,掌心托着霉绿的茶饼:今日饮‘孟婆汤’如何?饮完前尘尽忘。
茶汤入喉,他果然看见审计所所长变成透明人。可当他跌撞着回到宅邸,却见庭院石阶上坐着穿学生装的少年——是他在老家定过娃娃亲的表妹遗孤,来沪考学已等他三日。少年扬起酷似表妹的眉眼唤深表哥,他竟想不起对方名字。
您每饮一盏,便典当一桩人间念想。掌柜的后来如是说,她正在糊新灯笼,昨日典当的是七年同窗情,前日则是初为人父的喜悦...
冬至夜,他翻遍茶寮所有茶罐,终于找到标注的琉璃盏。饮下后他重回十岁生辰:父亲尚在,茶香满院,连夭折的妹妹都坐在秋千上对他笑。醒来时他趴在稽核室档案堆里,嘴角还噙着笑,掌心却攥着妹妹坟头的荒草。
(茶寮后门突然传来叩门声)
您听,索债的来了。他当自己在饮鸩止渴,却不知连这鸩毒...都是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