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借道（2/2）
老学究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一个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然后，他转身，像其他乘客一样，沉默地走到后排坐下，在“八宝山”站下了车。
陈见深看着车票背面的字迹，又看了看那个已经恢复原状、严丝合缝的投币箱，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明白了。
这张黑色车票，不仅仅是他窥探系统的窗口和凭证。
它更是一张工作证。
而他，陈见深，814路的夜班司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这个系统“录用”了。录用到了一个他完全不了解，也无法拒绝的“岗位”上。
那个老学究，不是普通的“乘客”，他更像是一个……派发任务的npc，或者一个“售票员”，负责将系统的指令，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给他。
“护送迷失者”……“通过废厂节点”……
他想起了那个刮擦车底的存在，那个死寂荒凉的废弃工厂。仅仅是靠近就如此危险，护送某个东西通过那里？
而酬劳是“信息碎片”。这或许是他真正渴求的东西——关于这个系统、关于如何摆脱、关于一切真相的线索。
他没有选择。
拒绝任务的后果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敢想象。或许会被系统“清理”掉，就像那些在“八宝山”站下车的乘客一样，彻底消失。
他紧紧攥着这张变成了“任务清单”的车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恐惧依旧如影随形，但一种奇异的、被卷入巨大漩涡中心的宿命感，以及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想要主动做点什么来改变现状的决心，开始在他心中交织。
他不再是单纯的受害者了。
他成了一个被迫的参与者，一个行走在阴阳边界、为未知存在“打工”的……公交司机。
下一个循环很快到来。
陈见深开着车，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上车的“乘客”。他不知道“迷失者”会是谁，会以什么形态出现。
直到车辆行驶过半，在一个普通站点，上来了一个看起来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小男孩。
他约莫七八岁，穿着干净但款式很旧的背带裤，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掉了漆的铁皮机器人。他左顾右盼，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害怕，不像其他乘客那样死寂，反而带着一种……属于活人的灵动和恐惧。
他上车后，没有投币，只是怯生生地看向陈见深，小声问：
“叔叔……我、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能帮帮我吗？”
小男孩的话像一根针，扎破了车厢里惯常的死寂。陈见深握着方向盘的手心瞬间冒汗。他看着后视镜里那个茫然无措的小小身影，胸口口袋里的黑色车票持续传来清晰的温热感，像一块逐渐发烫的烙铁，提醒着他这不是普通的求助。
他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迷失者”，找到了。
而前方，就是通往“废厂”节点的岔路。
“坐稳。”陈见深哑着嗓子回了一句，声音干涩。他不敢多说，也不敢多看，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路面上。
小男孩“哦”了一声，乖乖地走到车厢中段，找了个位置坐下，依旧紧紧抱着那个旧铁皮机器人，小脸贴着冰凉的车窗，望着外面飞速倒退的、对他来说可能完全陌生的夜景。
陈见深的心跳如同擂鼓。护送“迷失者”通过“废厂”节点……怎么护送？仅仅是开车经过那个岔路吗？还是需要做更多？任务失败会怎样？车票上没说，但那种不言而喻的惩罚，像乌云一样笼罩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上次触发“废厂”节点时的感觉——集中精神于符号与站点的共鸣。但这一次，他手中多了一个“工具”。
当公交车再次驶近“八角游乐园”站区域时，陈见深一只手稳住方向盘，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口袋里的黑色车票。他不再仅仅依靠意念，而是将精神集中在车票上，试图通过它去“感受”那个节点，去“引导”车辆。
“滋——”
熟悉的电流噪音再次从电台窜出，但比上次轻微许多。
方向盘传来震动，但没有变得滚烫。
陈见深感觉到，手中的车票像是一个缓冲器，或者说一个授权指令，使得这次路径的偏转不再那么狂暴和痛苦。
车窗外的景象开始如水波般晃动、扭曲，但过程平滑了许多。引擎低沉地呜咽着，公交车再次脱离了既定路线，稳稳地拐入了那条被树荫遮蔽的、通往“废厂”的岔路。
“砰。”
无形的薄膜被穿过。
死寂、荒凉、充斥着铁锈与腐朽气味的世界再次将公交车包裹。昏暗的天光下，废弃厂房的轮廓如同匍匐的巨兽。
“叔叔……这里是哪里？我好害怕……”小男孩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死寂的车厢里格外清晰。他缩在座位上，身体微微发抖。
陈见深喉咙发紧，他想安慰一句，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只能紧抿着嘴唇，集中全部精力驾驶车辆，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公交车沿着破旧的水泥路缓慢前行。
突然！
“咔……咔咔……”
那令人牙酸的、指甲刮擦车厢底板的声音，再次响起！
而且，这一次，声音不再是漫无目的！它带着一种明确的指向性，从车头下方出现后，竟然径直朝着小男孩所坐的位置下方快速移动！
小男孩吓得尖叫一声，从座位上跳起来，蜷缩在过道里，脸色惨白。
陈见深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明白了！“护送”的意义不仅仅是带路，更是要保护这个“迷失者”不被这隐藏节点中的“东西”伤害！
怎么办？！
他猛地踩下刹车！公交车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停了下来。
刮擦声也随之一顿。
但仅仅是一顿。
紧接着，那声音变得更加急促、尖锐，仿佛被激怒了！并且开始沿着车底盘，向车门方向移动！它想上车？！
陈见深额头青筋暴起，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窒息。他下意识地再次攥紧手中的黑色车票，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就在他全部意念都集中在车票上，心中疯狂呐喊“阻止它！”的瞬间——
他手中的黑色车票，那个暗红色的符号，骤然亮了一下！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波动以车票为中心，瞬间扩散至整个车厢！
“吱——！”
一声极其尖锐、非人的嘶鸣从车底猛地传来，充满了痛苦和愤怒！
那刮擦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那种湿漉漉的拖拽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速度快了许多，仿佛那东西受了惊，正仓皇地逃离公交车，迅速消失在路旁的厂房阴影中。
车厢内恢复了死寂。
只有小男孩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
陈见深瘫在驾驶座上，大口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他看着手中已经恢复正常的车票，心中后怕不已。刚才……是车票的力量？是系统赋予他执行任务的“权限”击退了那个东西？
他不敢多想，重新启动车辆。公交车仿佛也感受到了威胁的离去，加速驶离了这片诡异的“废厂”区域。
当熟悉的城市夜景再次透过车窗照射进来时，陈见深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小男孩不再哭泣，他安静地坐回座位，抱着他的铁皮机器人，脸上的恐惧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的平静。
又过了几站，在一个陈见深从未留意的、看似普通的站点，小男孩突然站起身，对着陈见深露出了一个干净却有些虚幻的笑容。
“叔叔，我到了。谢谢你。”
说完，他抱着机器人，轻快地跳下了车，身影融入站台后方一片温暖的、仿佛不属于这个夜晚的光晕中，消失不见。
在他刚才坐过的座位上，留下了一小片泛着微光的、半透明的碎片，像是一片凝结的月光，又像是一块破碎的玻璃糖。
与此同时，陈见深感到胸口的口袋微微一沉。
他掏出黑色车票，只见背面那行关于任务的字迹正在缓缓消失。而在字迹完全消散的地方，慢慢浮现出了一个新的暗红色小字：
【酬劳已支付】。
陈见深伸手拿起座位上那片微光碎片。触手温润，仿佛带有某种生命的余温。当他指尖接触碎片的瞬间，一段极其短暂、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
一个温馨的儿童房，夕阳透过窗户，一个小男孩坐在地板上，笑着摆弄一个铁皮机器人……紧接着是剧烈的爆炸声，火焰，和无边的黑暗……
画面戛然而止。
陈见深捏着这片“信息碎片”，久久无言。
他护送的不是一个普通的鬼魂，是一个在灾难中迷失的孩子最后的执念。系统让他做的，是帮助这个执念找到归处？
那刚才车底那个东西……又是什么？为什么攻击他？
他看着前方依旧漫长的夜路，手中握着冰冷的车票和温热的碎片。
他完成了一次任务，获得了一点酬劳，也窥见了一丝这个系统运作的残酷逻辑。
但他心中的疑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
这条路，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也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