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亡气息(2/2)
陈见深站在安全距离外,手里拿着那包意大利面。他看着人们惊慌地跑向事故现场,试图抬起货架救人。救援工作进行得很困难,因为货架和商品太重了。当第一个被压的顾客被拖出来时,他的胸腔已经完全塌陷,眼球因为巨大的压力而凸出眼眶,嘴角不断溢出带着泡沫的鲜血。那个年轻的理货员是最后一个被找到的,他的身体几乎被压成了二维状态,与变形的货架和破碎的商品粘在了一起,需要工具才能分离。
陈见深绕过忙碌和哭泣的人群,走向收银台。他付了意大利面的钱,离开了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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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里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传闻,关于一个被诅咒的男人,他所到之处总会发生不幸。陈见深有所耳闻,但他并不在意。他只是在每一次死亡气息降临之时,遵循本能,做出最微小的、规避性的动作。
一次在公园长椅休息时,他因为气息预警提前半秒侧了侧头,一块从旁边大树上断裂的、手臂粗细的枯枝带着风声擦着他的耳朵落下,深深插入他刚才头部位置旁边的泥土里。而几米外,一个正在练习滚轴滑行的小男孩,因为为了躲避另一个摇摇晃晃的初学者,滑入了枯枝落下的边缘区域,被断裂的枝杈尖端划开了颈动脉,鲜血像红色的喷泉一样涌出,他徒劳地用手捂住脖子,在周围人的惊叫声中迅速倒下。
一次在露天咖啡馆,他因为气息预警没有去接服务员递过来的热咖啡。服务员转身时,被地上突然窜出的野猫绊了一下,整杯滚烫的咖啡泼洒出去,正好淋在邻座一位正在低头看手机的女顾客脸上。女顾客发出凄厉的惨叫,双手捂脸倒地翻滚。她被紧急送医,但严重的烫伤导致了感染,最终死于败血性休克。
一次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他因为气息预警绕开了一个看起来完好无损的井盖。跟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边走路一边用手机处理公务的部门主管,毫无防备地踩了上去。老化的井盖瞬间碎裂,主管整个人掉了下去。那是一个深达数米的检修井,底部积存着有毒气体和尖锐的废弃建材。等救援人员把他吊上来时,他已经因为坠落造成的颅脑损伤和吸入有毒气体而死亡。
陈见深目睹着这些死亡,或者说,目睹着这些死亡发生后的现场。他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如同戴着一张精心制作的面具。他只是在自己感知到危险时,移动一下脚步,侧一下身,或者改变一下原定的、微不足道的动作。然后,死亡就会精准地找到他身边的某个人,用各种离奇而残酷的方式将其带走。他们代替了他,被搅拌车碾碎,被坠落的电梯压扁,被飞来的金属构件切开,被倒塌的货架压瘪,被枯枝划开喉咙,被热咖啡间接导致死亡,或者掉入深井。
他开始更加刻意地避免去人多的地方,但死亡的气息如影随形,总在他放松警惕的瞬间出现。他无法完全避开人群,因为他需要生存,需要工作,需要购买食物。
一天晚上,他所住公寓的电路因为老化短路,火花引燃了墙壁内的保温材料。火势起初并不大,但产生了大量浓烟。火灾报警器尖锐地响起。陈见深在睡梦中被那股熟悉的、带着灼热和窒息感的死亡气息惊醒。他迅速起床,没有去开房门(门把手已经烫得无法触碰),而是用早已准备好的逃生锤砸开了卧室的窗户(他住在二楼),然后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落在楼下松软的草坪上,只扭伤了脚踝。
他抬头看向自己的公寓窗口,浓烟正从中涌出。同一楼层,他的邻居,一对刚搬来不久的新婚夫妇,也被警报惊醒。他们试图从房门逃生,但打开门后,走廊里已经充满了高温和浓烟。火焰和有毒气体迅速涌入他们的房间。男人试图用湿毛巾捂住口鼻冲出去,但没走几步就倒在了走廊里。女人则被困在浴室,试图从通风口求救,最终因吸入过量一氧化碳而死亡。他们的尸体在第二天清晨被消防员发现,已经被烟熏得漆黑,部分组织被高温烤熟。
陈见深一瘸一拐地走到街对面的安全地带,看着消防车喷出的水龙浇灌着他曾经居住的单元。浓烟渐渐变小,火光被压制。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疲惫。替代者的名单又增加了。
他开始记录。在一个普通的笔记本上,用冷静、精确的语言记录下每一次死亡气息的出现时间、地点,他采取的规避动作,以及替代者的死亡方式。笔记本上的条目逐渐增多,像一份冷酷的死亡报告汇编。
“日期:10月26日。时间:14:30。地点:中央地铁站b出口扶梯。预警感觉:挤压、撕裂。规避动作:在踏上扶梯前一刻转向旁边的楼梯。替代者死亡方式:一名老年男性,鞋带卷入自动扶梯梳齿板,导致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摔倒,后续乘客未能及时反应发生踩踏。该男子颈部及多处肋骨骨折,内脏破裂。确认死亡。”
“日期:11月3日。时间:09:15。地点:办公楼卫生间。预警感觉:溺毙、窒息。规避动作:放弃使用最里侧的隔间,改用靠外的隔间。替代者死亡方式:清洁工在清洁最里侧隔间时,上方水箱连接处老化破裂,大量水流涌出同时伴有漏电,该清洁工触电后倒入积水中溺亡。”
“日期:11月11日。时间:19:00。地点:家中厨房(火灾后新租公寓)。预警感觉:穿刺、失血。规避动作:没有使用新购买的陶瓷刀处理食材,改用旧刀具。替代者死亡方式:来访的社区工作人员(女性),在演示新刀具锋利度时不慎滑脱,刀刃垂直刺入其本人脚背,切断足背动脉,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
记录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详细。陈见深翻阅着这些记录,仿佛在阅读一本与自己无关的、记载着各种罕见事故的百科全书。他的生活变得极其简化和规律,尽量减少任何不必要的活动和社交,将遭遇死亡预警的可能性降到最低。但他知道,这无法根除。那气息总会找到他,而代价,总是由别人支付。
一个雨天,他打着黑色的长柄伞,走在湿滑的人行道上。死亡的气息再次降临,带着一种被高速撞击的预感。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伞沿垂下,遮挡了前方的视线。
一辆失控的私家车因为轮胎在积水中打滑,冲上了人行道。它撞飞了陈见深前方几步远的一个垃圾桶,然后擦着陈见深的伞沿,继续向前冲去,撞断了路边一棵小树,最后顶在了一家商店的橱窗上才停下来。车轮下,碾压着一个刚刚从商店里走出来的年轻母亲和她推着的婴儿车。婴儿车严重变形,里面的孩子没有了声息。年轻母亲的上半身还在车外,但腰部以下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她伸出的手,距离被撞飞的、一个掉了颜色的毛绒玩具只有几厘米。
陈见深缓缓抬起伞,看了一眼车祸现场。雨水冲刷着血迹,迅速将其淡化,但那股血腥气混合着汽油和雨水的味道,暂时压过了他感知中的死亡气息。他绕开事故区域,继续向前走去。雨滴敲打着伞面,发出单调的声响。
他的笔记本上,又添上了新的一行。
随着时间的推移,陈见深的行为几乎成为一种仪式。他对死亡气息的感知越来越敏锐,规避动作也越来越精准、微小,几乎难以察觉。而替代者的死亡方式,也愈发显得离奇和匪夷所思,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合谋,只为寻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来夺走一条生命,以平衡他被他强行保留下的生命。
他在一家安静的书店里,因为气息预警而没有去抽动书架底层的一本厚皮书。几分钟后,一个站在梯子上整理顶层书籍的店员,因为脚下梯子的一颗螺丝莫名松动脱落而失去平衡摔倒。他的后脑勺撞在了旁边一个金属雕塑装饰品的尖锐棱角上,颅骨凹陷,当场死亡。那本陈见深没有去动的厚皮书,始终静静地待在原处。
他在乘坐公交车时,因为气息预警而提前一站下了车。那辆公交车在驶出几百米后,一个隐藏在车厢底盘的压力感应炸弹被引爆(事后调查与一起失败的商业敲诈有关)。爆炸撕碎了车厢中部,造成包括司机在内的十余人死亡,伤者更多。陈见深在远处的站台上听到了沉闷的爆炸声,看到了升起的黑烟。他低头看了看手表,调整了一下背包的位置,继续步行。
他甚至在一次例行体检时,因为气息预警而拒绝了医生建议的一项非常规、无创的耳道检查(医生只是出于谨慎,觉得他耳垢稍多)。那位和蔼的老医生表示理解。当天下午,另一位病人接受了同样的检查。用于检查的微型内窥镜探头因为罕见的设备故障,在病人耳道内突然断裂,尖锐的金属断口刺破了耳道深处的软组织,导致颅内感染,病人一周后死于并发性脑膜炎。
陈见深的生活空间被无形的死亡预警和他自身的规避反应压缩得越来越小。他像一个在雷区中行走的人,每一步都踏在唯一安全的、看不见的点上。而周围,是不断被引爆的、夺走他人生命的地雷。他不再与任何人产生不必要的联系,邻居、同事、甚至便利店店员,他都避免眼神接触和对话。他成了一个透明的、移动的灾厄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