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同游(2/2)
她要探一探,秋诚对她父亲郑竹,乃至对柳家,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秋诚闻言,端着酒杯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
他那双深邃的桃花眼,在蒸腾的热气中,显得有些迷蒙,让人看不清喜怒。
他没有立刻回答,反是轻笑了一声:“郑兄,这个问题......可问倒我了。”
“我不过一介游子,山水尚且看不过来,又哪里懂什么官场?”
他呷了口酒,才慢悠悠地道:“不过......我倒是听闻,这洛都的柳家,富甲一方,很是了得。”
郑思凝的心,猛地一沉。
“秋兄......此话怎讲?”
“呵......”秋诚笑了,“我前几日,便与那柳家的柳承嗣公子,有过一面之缘。”
“那位柳公子,当真是......好客气,好热情。”
他将那“热情”二字,咬得极重。
“他非要拉着在下,去一处‘好去处’,说是要为在下‘接风洗尘’。”
郑思凝的脸色,已是微微发白。
她猜到了,那“好去处”,定然就是“红袖招”!
“只可惜......”秋诚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冷意,“在下素来体弱,受不得那等‘热情’。倒是......辜负了柳公子一番美意。”
他虽未明说,可那言语间的鄙夷与厌恶,却是再明显不过。
郑思凝那颗悬着的心,倏地一下,落回了原处!
她几乎要当场笑出声来!
果然!果然如佩玉所言,这秋诚,是看不上柳承嗣那等货色的!
她心中那股子畅快,简直难以言喻。
“原......原来如此。”她强忍着笑意,故作惋惜地叹道,“那柳公子......确是......唉,不提也罢。” 她一面说,一面悄悄打量着秋诚的神色。
秋诚将她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心中暗笑。
这丫头,倒是沉得住气。
他也不点破,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而谈起了别处。
“不说那些烦心事了。”他站起身,走到潭边,“郑兄,你看这水汽蒸腾,如梦似幻。”
“人生在世,若也能如这暖泉一般,自得其乐,不为外物所拘,该有多好?”
郑思凝亦是随之起身,立在他身侧,那鸦青色的褙子与他玄色的大氅,在雾气中,竟有几分莫名的和谐。
“秋兄此言,”她轻声道,“亦是在下所求。”
二人便在这潭边,一个谈经,一个论史,竟是越说越是投机。
郑思凝腹有诗书,见识本就不凡,此刻抛开了女儿家的矜持,以“郑聪”的身份畅所欲言,那言辞间的犀利与聪慧,倒是让秋诚也暗暗点头。
而秋诚,更是不用多说。
他那两世为人的见识,随意拎出一点,便足以让郑思凝惊为天人。
一旁的佩玉,是彻底听傻了。
她只觉得,自家小姐和这位秋公子,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懂,可连在一起,她便一个字也听不懂了。
她只看到,自家小姐的眼睛,越来越亮,那张素来清冷的脸上,竟是绽放出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神采飞扬的光芒。
这一番畅谈,直到了日影西斜,寒意渐起,二人才意犹未尽地收了话头。
“哎呀......”郑思凝看了看天色,“不曾想,竟是耽搁了这许久。”
“秋兄,是在下失礼了。”
“何来失礼?”秋诚笑道,“今日能与郑兄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该说失礼的,是在下才对。”
“若非郑兄引路,我又怎知这洛都城外,竟有此等仙境?”
他拱了拱手,神色间,竟是带上了几分真诚:“郑兄,你我一见如故。不知......日后可否常来常往?”
郑思凝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心中狂喜,面上却依旧端着:“秋兄若不嫌弃在下愚钝,在下......自当扫榻相迎。” “好!”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程的船上,两人便没再多言,只静静地听着那船桨破水之声。
直到渡口在望,秋诚才忽然开口:“郑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秋兄请说。” 秋诚看着窗外那苍茫的暮色,淡淡道:“那柳承嗣......恐非良配。郑兄......当早作打算。”
说罢,他便起身,立在了船头。 郑思凝却是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挺拔的背影!
他......他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是......
分明这就是郑思凝最初想要得到的效果,可如今,她却有些不愿说出口了。
在她心里,莫名就有些不舍,舍不得如今与他同游的日子。
郑思凝想,倘若自己真是个男儿,足以与人侃侃而谈,却不知要有多好啊......
......
而就在那“忘归潭”对岸,一处隐蔽的芦苇荡中。
一个穿着寻常樵夫打扮的中年汉子,正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手中还举着一只小小的千里镜。
他将方才潭边那“二位公子”相谈甚欢、甚至举杯共饮的一幕,看得是清清楚楚。
直到那乌篷船消失在溪流的拐角,他才一个激灵,收了千里镜,连滚带爬地钻出芦苇荡,一路往洛都城内飞奔而去。
半个时辰后,郑府,书房。
郑竹听着那汉子的回禀,一张清癯的老脸,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小的看得真真的!小姐她......她扮成了男装,与那秋世子,在潭边喝酒,说了......说了快两个时辰的话!”
“秋世子对那公子......不,对小姐,那叫一个客气!二人......瞧着,竟是......竟是好得很!”
汉子“砰砰”磕头,惶恐道:“小的绝无半句虚言!”
郑竹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书房内,一片死寂。
那汉子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郑竹的心上。
女扮男装...... 私会秋诚...... 相谈甚欢...... 他这个女儿,他这个自小当成“奇货可居”来培养的女儿,竟是......竟是这般大胆!这般不知廉耻!
一股怒火,直冲他的天灵盖!
他“啪”的一声,将桌上的端砚扫落在地,那价值千金的贡品,瞬间四分五裂。
“孽女!孽女啊!”他气得浑身发抖。
这要是传了出去,他郑竹的官声、郑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那柳家...... 等等...... 柳家?
郑竹的怒火,在提到“柳家”二字时,忽然一滞。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那日在柳府宴席上,秋诚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又浮现出了前几日,柳传雄那张涕泪横流、惶恐不安的老脸。
一个......是未来前途不可限量的国舅爷。
一个......是烂泥扶不上墙、还惹了煞星的纨绔子弟。
一个......是女儿今日不惜违抗礼教,也要去私会的“知己”。
一个......是女儿抵死不愿,视如敝屣的“未婚夫”。
这笔账,太清晰了。
郑竹那股子冲天的怒火,竟是......缓缓地,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沉的......懊悔!
他瘫坐在太师椅上,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他想,若是......若是我那日,没有在宴席上,当众宣布那桩婚事......
若是......若是我知道女儿竟有这般本事,能搭上秋诚这条线......
若是......
郑竹不由得想到那柳传雄最近拼了命要将女儿介绍给秋诚的模样,之前还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来着,现在看来,那蠢货倒还有点儿眼光。
呵,柳家的女儿不过是个花瓶罢了,如何能......能与我的女儿相比?
只可惜现在女儿名花有主......
“唉——!” 一声长叹,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不甘。
“早知道......早知道!我当初,又何必......何必这么早就公布女儿的婚约啊!”
“糊涂!糊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