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棋局(2/2)
那光芒锐利得如同刺破黑暗的利剑,穿透舰桥的昏暗,似乎连外面那亘古不散的绝望浓雾都要被生生撕裂开来!
“地下党…”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砸在舰桥所有人的心头,“百余人…攻陷‘白塔’…”
他重复着这不可思议的信息,声音不高,却如同闷雷滚过压抑的天空。
一股久违的、滚烫的、几乎要将他胸腔点燃的豪情,如同积蓄了亿万年的地底熔岩,冲破冰冷的岩层,汹涌澎湃地直冲头顶!
“砰!”
他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拍在坚固的合金控制台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整个舰桥似乎都随之震动!
他挺直了钢铁般的脊梁,声音如同风暴前夕炸响的第一声惊雷,洪亮、激越,带着斩断一切枷锁的决绝,轰然响彻整个钢铁巨舰的每一个角落:
“传令全舰——!”
“起——锚——!!!”
声浪在钢铁甬道中激荡。
“目标——内陆!”
他猛地伸手指向前方,仿佛要戳破那厚重的迷雾,“最大战——速——!!!”
他灼热如熔岩的目光瞬间锁定操作台前负责通讯的水兵,那眼神几乎要将人点燃:“告诉轮机舱那帮小子!老子等了四年!整整四年!在这鬼地方生锈发霉!”
他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带着一种宣泄般的嘶吼,“这该死的迷雾,这困死人的囚笼,该他妈的散开了!是时候杀回去了!”
他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巨刃,斩钉截铁,带着无边的杀伐之气:“让那些在陆地上作威作福、把人间变成地狱的魑魅魍魉们,都他妈的给老子洗干净脖子等着!看看谁——才是这片被他们糟蹋的土地上,真正该说话的主人!”
命令如同电流,瞬间激活了这头蛰伏的钢铁巨兽。
脚下深处,传来沉闷如远古巨兽心脏搏动般的轰鸣,越来越响,越来越急!
巨大的螺旋桨开始搅动死寂的海水,锈迹斑斑的巨舰,开始挣脱迷雾的束缚,向着它阔别已久的故土,破浪前行!
“核心”三区。
与外界废土的破败、堡垒的压抑、迷雾的孤绝截然不同,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巨大得望不到边际的纯白色穹顶之下,光滑如镜的地面倒映着柔和而明亮、仿佛没有源头的冷光。
无数条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数据流在无形的空气中无声流淌、汇聚,构成一个庞大、精密、超越现实的全息信息之海。
空气经过多重净化,带着一丝极淡的、非自然的臭氧气息,冰冷、洁净到没有一丝尘埃,也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温度。
在穹顶的中心,一面占据了整堵“墙壁”的巨大弧形全息主屏幕无声运作。
此刻,屏幕正中央清晰地显示着一幅高分辨率的卫星俯拍图像——尽管有稀薄的云层干扰,但“白塔”那标志性的螺旋状主体建筑已化为一片触目惊心的扭曲废墟,浓烟如黑色的伤疤直刺灰蒙蒙的天空。
废墟周围,散布着无数蚂蚁般渺小的热源信号,代表着幸存者和搜寻者。
屏幕一侧,简洁的文字和数据流滚动着:
“目标:张璇一。
状态:kia(行动中击杀)。
执行组织:地下党(暂定名)。
规模评估:核心<10人,动员<150人。
战术特征:渗透、煽动、非对称作战。
威胁等级:急剧上升(需重新校准)。”
一个男人站在这恢弘信息瀑布之前,背对着入口。
他身姿挺拔如松,深蓝色的将军制服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肩章上缀着的徽记复杂而冰冷,代表着“核心”内部至高的权柄。
孙飞将军的面容如同最坚硬的白色大理石精心雕琢而成,棱角分明,线条冷硬。
他的眼神深邃如宇宙的寒渊,平静无波,倒映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和废墟的画面,没有丝毫涟漪。
他只是负手而立,像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塑,无声地吸收着足以让外界掀起滔天巨浪的信息。
他身边,一个同样穿着深蓝制服、佩戴校官肩章的副官,嘴唇微动,刚想开口打破这冰冷的寂静:“报告将军,关于这个‘地下党’的初步分析……”
孙飞将军那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右手,极其轻微地抬起了不到一寸,一个简单至极的动作,却蕴含着绝对的、不容置喙的威严。
副官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话语瞬间冻结在喉头。
舰桥内,只有全息数据流无声划过的微弱嗡鸣。
几秒钟的绝对寂静后,孙飞将军平稳、冰冷、如同精密合成的声音响起,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却像冰锥刺入骨髓:
“知道了。”
他的目光并未从屏幕上移开分毫,仿佛那废墟和文字才是他唯一关注的焦点。
接着,他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
“于老鬼的舰队,”
他微微侧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和遥远的空间,落在了一片翻滚的灰色海域上,“动了。”
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弧度,在他大理石般冷硬的嘴角边缘勾勒出来。
那不是笑容,更像是某种程序运行到关键节点时,逻辑确认的标记。
冰冷,无机质。
“也好。”
他吐出两个字,如同在判决书上盖下印章,“这潭死水,也该搅一搅了。”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渊之眼,终于第一次落在了副官身上。
那目光仿佛能冻结灵魂。
“通知‘鹰巢’,”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启动毁灭程序的绝对冷酷,“所有‘猎隼’战斗机,即刻起,一级战备。引擎预热,武器挂载,驾驶员就位。”
他微微停顿,冰冷的指令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缠绕了整个纯白色的空间,预示着毁灭的降临:
“随时准备…清理跑道。”
“清理跑道”——一个在“核心”内部有着特定血腥含义的指令代号。
它意味着,当某些“失控因素”或“无用资产”试图接近核心区域时,予以最彻底、最无情的空中抹除。
巨大的全息屏幕上,代表于舰长航母舰队位置的一个微小光点,正从代表“迷雾之海”的灰色区域边缘,坚定地向着内陆方向移动。
而在“核心”控制区边缘的“鹰巢”标识上,一排排代表“猎隼”战机的红色小灯,瞬间由待命的幽绿,转为刺眼的、代表杀戮的血红!
无声的指令如同死亡的涟漪,在冰冷的科技殿堂中扩散开去。
更大的风暴,已在死寂的苍穹之上,悄然凝聚起毁灭的电荷。
这是一片被诅咒的大地夹缝。
一边,是“核爆区”——地平线上永远笼罩着诡异紫红色光晕、辐射读数爆表的绝对死域,扭曲的金属骨架如同巨兽的残骸刺向污浊的天空。
另一边,则是“死域”——并非源于核火,而是某种更古老、更不可名状的灾难留下的遗迹,大地呈现出病态的灰败,寸草不生,只有风蚀的奇形怪石如同沉默的墓碑。
在这两大禁区之间,奇迹般地存在着一条狭窄、崎岖、相对“安全”的走廊。
它未被命名,地图上只有一片空白,是拾荒者和亡命之徒用命踩出来的、被遗忘的通道。
空气干燥而灼热,带着核尘埃的金属腥气和死域特有的、如同陈年墓穴般的土腥味。
风掠过嶙峋的怪石,发出呜呜咽咽的鬼泣。
崎岖不平、布满碎石的小路上,一个异常高大魁梧的身影正推着一架简陋的金属轮椅,缓慢而稳定地前行。
推车的人叫“杨”,皮肤黝黑发亮,如同在煤窑里打磨过的精铁,肌肉虬结,将身上那件破旧不堪、打满补丁的帆布外套撑得紧绷绷。
他面容粗犷,眼神却异常沉稳警惕,像一头时刻感知着风吹草动的护主猛獒。
他每一步都踏得极稳,避开那些可能颠簸轮椅的尖锐石块。
轮椅上坐着的人,裹在一件宽大、洗得褪色发白的灰色连帽斗篷里,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但缺乏血色的下颌和一双薄唇。
他的身形在斗篷下显得有些单薄,仿佛不堪一击。
一只同样苍白、骨节分明的手随意地搭在轮椅生锈的扶手上,手指修长。
“先生,”
杨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糙石摩擦,在这片死寂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忧虑,“您这次…出手干扰了‘白塔’那边的能量流向,会不会…太明显了?如果被‘那个人’…或者‘核心’的探测阵列捕捉到残留的…波纹…”
他斟酌着用词,似乎对某种力量心存忌惮。
斗篷下,传来一个平静得近乎虚无的声音,音调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呜咽的风声:“不知道。”
轮椅上的男人微微动了动,似乎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也许是那片废墟上空盘旋的怨气太重…也许,只是太久没动弹,想看看搅动一下会有什么涟漪。”
他顿了顿,仿佛在思考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然后才补充道,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杨,如果…如果真被发现了,你就凭借你的能力离开吧。不用管我。”
杨推着轮椅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捏得发白,黝黑的脸膛上肌肉绷紧,斩钉截铁:“我不会丢掉先生的!绝不会!”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钢铁意志,“当年在‘黑石矿坑’,要不是您…我们那整队人,骨头渣子都该被辐射鼠啃光了!这条命,早就是您的了!”
“呵…”
斗篷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疲惫和悠远,“陈年旧事,不值一提。”
沉默再次降临,只有轮椅的金属轮毂碾过碎石的嘎吱声。
杨的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嶙峋的怪石,仿佛那阴影里潜藏着致命的威胁。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触碰禁忌的小心翼翼:“先生…当年‘四方洲’行动…最后到底…”
“杨。”
斗篷下那只搭在扶手上的苍白手掌,极其轻微地向上抬了抬,一个简单的手势。
杨如同被无形的绳索勒住了喉咙,后面的话瞬间咽了回去,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他闭紧了嘴,黝黑的脸膛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敬畏、担忧,还有深埋心底、从未消散的恐惧。
他知道,“四方洲”这三个字,是先生身上一道永远不能触碰的、流着黑血的伤疤。
风卷起干燥的沙尘,打着旋儿掠过小路。
轮椅平稳地向前,碾过碎石,发出单调而固执的声响,驶向未知的前方。
轮椅上的身影在宽大斗篷的笼罩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如同这片废土本身,蕴含着难以测量的谜团与重量。
地下党燃起的这缕微光,撕破了笼罩一隅的黑暗,却也在瞬间,照亮了更多蛰伏于深渊边缘、形态各异的庞然巨影。
它们因这缕光而躁动、而窥视、而亮出爪牙。
风暴,从未停止凝聚。
它只是在等待一个真正撕裂天幕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