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绣绷上的公式(2/2)

她绣的也是漩涡纹,针脚不像机器那样工整,偶尔有几针歪了半毫,却像水流突然打了个旋,生出种活气,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布上滚下来。

“阿婆说,”悦昕蹲在老人身边,轻声翻译她带着吴侬软语的话,“银线要在桐油里泡三天,让油顺着线缝钻进去,绣的时候手心得出点汗,线才肯跟布亲,不然绣得再紧,过几年也会松。”

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李阿婆的银针穿过布面的轻响,还有窗外偶尔飘进来的桂花香。

沈亦臻走到前排,盯着老人的绣绷看了很久,忽然伸手碰了碰银线——指尖沾了点淡淡的油光,混着老人手心的温度,暖暖的,不像机器绣的那样冰凉。

“我懂了,”他低声对悦昕说,声音里带着点释然,“机器能算角度,能控密度,却算不出人的体温,也熬不过时间的泡。”

下课铃响时,学生们像潮水似的围过来,围着李阿婆问东问西。“阿婆,桐油要热的还是凉的泡?”“75度角是对着太阳量的吗?”有人想学“让银线生旧光”的法子,有人想知道苏绣的针脚为什么要斜75度,李阿婆被问得眉开眼笑,枯瘦的手一遍遍摸着学生们的绣花针,像在摸自家的孙辈。

沈亦臻把智能绣花机收进木箱,走到讲台边等悦昕,目光落在她讲台上的草稿本上——上面画满了各种角度的折线,旁边标着密密麻麻的数字,37.5度、53度、75度……像本绣绷上的数学书,却又在数字旁边画着小小的浪花、凤凰尾羽,透着点孩子气的认真。

“今天讲得真好。”他等悦昕把绣绷和游标卡尺都收进布袋,从身后拿出一个紫檀木锦盒,递过去时,指尖有点发烫,“给你的。”

锦盒打开的瞬间,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落在里面的书签上。那是用宋锦做的,天青色的底,上面用金线绣着条53度的折线,线尾拖着个小小的旋涡,不多不少,正是37.5度,像把雅鲁藏布江的转弯绣在了上面。“背面有惊喜。”沈亦臻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眼睛盯着悦昕的脸。

悦昕翻过书签,背面用激光刻着行小字:sin37.5°≈0.6088。她忽然想起上个月在苏州工坊,自己跟他念叨“苗绣的旋涡总在37.5度打转,这角度肯定有讲究,说不定符合什么三角函数”,当时他正低头调机器,眉头皱着,还以为没听见,没想到……

“你还记得。”她捏着书签,宋锦的纹路磨着指尖,暖暖的,像揣了块小太阳。

“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着。”沈亦臻的目光落在她腕上的银镯子上,那上面的漩涡纹被摩挲得发亮,和他自己腕上的是一对,“就像这公式,看着是数,其实是你喜欢的样子,是那些藏在针脚里的巧劲儿,我想把它们都记下来,记成我们都懂的语言。”

走廊里传来学生们的笑闹声,有人举着刚绣的小样跑过,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不服输的认真,银线在阳光下闪着,像串跌跌撞撞的小星星。

李阿婆被沈亦臻扶着慢慢走,老人的手搭在他的小臂上,像摸着自家孙子,嘴里还念叨着“机器要学人的手,先得学人的心”,沈亦臻点点头,听得格外认真。

阳光穿过走廊的玻璃窗,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没绣完的画,线脚里藏着公式,也藏着说不出的温柔。

悦昕忽然想起母亲说的“双轨制”,工作一条轨,生活一条轨,并行不悖,却又互相牵着手。

或许她和沈亦臻正在做的,就是另一种“双轨”——机器的精准和人手的温度,看似各走各的,实则在同一块布上,绣着同一个纹样,少了谁,都不完整。

她把书签夹进教案本,宋锦的边角露在外面,像道温柔的折线,把公式和时光都轻轻拢住了。

“下周去苏州看绣娘,”她抬头对沈亦臻笑,眼里的光比银线还亮,“带你看看李阿婆泡银线的桐油,那油里浸着三十年的日头,藏着比公式更妙的道理——比如,急不得,也假不得。”

沈亦臻点头时,袖口的银镯子轻轻撞在木箱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像在给这句约定,打了个温柔的结,结里缠着线,也缠着往后的日子,要一针一线,慢慢绣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