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江河入洋处(2/2)

手机响了,是张芳芳发来的视频。她正站在浦东总部的落地窗前,身后是黄浦江上来往的货轮和林立的集装箱,夕阳给她的头发镀了层金边。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刚发消息,”她举着份文件晃了晃,眼角的笑纹里盛着光,“想把你们的‘江河入海’方案,当成‘文化遗产活态传承’的案例。说这才是老东西该有的样子——不是躺在博物馆里睡觉,是跟着时代往前跑。”

挂了电话,悦昕忽然指着远处的货轮,船帆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块巨大的白色布料,“你看那船帆,多像块没绣完的布。说不定再过几年,咱们的宋锦能做船帆,用3:2的经纬比例,既好看又结实,风一吹,上面的纹样能在海里投下影子,像给大海盖了层花被子。”

启轩笑着点头,捡起块扁平的石头在沙滩上画了个巨大的漩涡,浪圈一圈圈往外扩,把刚才捡的瓷片、贝壳都圈了进去,“那桥墩就得用船帆的弧度,风一吹,像在海里转着圈跳舞,既能扛住浪,又能给鱼群留条路——老祖宗不也说‘修路不挡水,架桥不拦鱼’吗?”

暮色渐浓,海风卷着浪花拍打着脚边的沙子,凉丝丝的。启轩把蓝图铺在礁石上,悦昕展开她的服饰样品,两者的纹路在暮色里渐渐重叠——苏绣的云纹缠着钢构的曲线,藏绣的海浪吻着桥墩的弧度,就像江河终于汇入海洋,那些曾经只属于峡谷、高原、江南的智慧,正顺着钢铁与丝线,流向更辽阔的天地,带着点咸腥味,也带着点家的温度。

“爸总说,路是走出来的。”悦昕轻声说,指尖拂过样品上的海水痕迹,那痕迹像条小小的河,“现在才懂,有些路,是要让文化自己走出去的,不用人推着,不用车拉着,它自己就会顺着桥、顺着船、顺着针线,往远处去,就像江河总要奔流入海。”

启轩没说话,只是把那块宋代瓷片小心地放进兜里,瓷片的凉贴着心口,像揣着片凝固的海浪。他知道,这碎片会成为跨海通道模型的一部分,就像那些看不见的江河魂,那些藏在针脚里、钢构中的智慧,终将在入海口处,与世界撞出更美的浪花——不是惊涛骇浪,是带着体温的、温柔的涟漪,一圈圈,荡向更远的地方。

潮水慢慢漫上来,没过脚踝,带着微凉的触感。悦昕把那块绣着海浪纹的披肩铺在礁石上,海风拂过,披肩扬起边角,上面的白浪纹仿佛真的在流动。“你看,”她指着披肩被风吹起的弧度,“就像老木船的帆,总能找到最省力的角度。”

启轩蹲下身,指尖蘸了点海水,在沙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受力分析图。“传统船帆的弧度,其实暗合了流体力学里的伯努利原理,”他顺着白浪纹的走向画了条切线,“这种自然形成的曲线,比计算机算出来的更贴合实际风浪。”

李工程师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手里拿着个磨损严重的旧航海日志。“这是我父亲当年跑船时记的,”他翻开泛黄的纸页,上面用铅笔描着歪歪扭扭的船帆形状,“他总说‘帆要顺着风的脾气走’,现在看来,这话比公式靠谱。”

正说着,远处传来货轮的鸣笛声。一艘满载着集装箱的巨轮缓缓驶过,甲板上堆放的箱子里,就有悦昕团队准备送往欧洲的服饰样品。

“那些苏绣披肩里,我特意加了夹层,”悦昕望着货轮,眼里闪着光,“夹层里缝了张小卡片,印着这披肩纹样的来历——从宋代沉船的水纹,到今天的船帆曲线,都写清楚了。”

启轩拿出手机,调出实时监控画面。屏幕上,工人们正在给跨海通道的桥墩模具刷脱模剂,模具内侧,工匠们正用特制的工具雕琢着船纹曲线,每一道弧度都参照了沉船模型的数据。

“再过一周,第一个船纹桥墩就能浇筑了,”他放大画面,“到时候让李工来验收验收?”

李工程师爽朗地笑起来:“好啊,我倒要看看,这‘会拐弯’的桥墩,能不能扛住台风天的大浪!”

暮色中,沙滩上的人影被拉得很长。悦昕捡起一枚海螺,贴在耳边,海浪的回声里仿佛混着丝线穿过布料的轻响,还有钢钎撞击岩石的钝音。“你听,”她把海螺递给启轩,“像不像老手艺在跟新东西打招呼?”

启轩接过海螺,果然听见奇妙的共振声,像无数细微的力量在共鸣。他望向远处渐暗的海面,货轮的灯光已经变成一个小点,而身后,跨海通道的轮廓在夜色里慢慢清晰,像条正在生长的脉络,一头扎进陆地的深处,一头探向海洋的怀抱。

“走吧,”他拉着悦昕起身,“回去把最后的参数敲定,让这‘会打招呼’的桥墩,早点在海里站稳脚跟。”

潮水退去,沙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又被新的浪花抚平,只留下那块绣着海浪的披肩,在礁石上轻轻起伏,像一片不肯离去的帆,守着即将入海的江河,也守着那些正在远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