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隧道里的纹样(2/2)
启轩让设计师当场调整参数。电脑屏幕上,宝瓶的弧度增加0.5度后,应力云图上原本泛红的预警区竟真的缩小了一圈,像被只无形的手抚平了。
王工看得直咋舌,端起保温杯猛灌了口茶,“这哪是搞设计,简直是在跟山神对话,他老人家还挺懂力学。”
此时的苏州工坊里,悦昕和次仁卓玛正调试“藏绣钢纹布”的样品。次仁卓玛的手指在布面上翻飞,藏绣的“锁针”像圈住了一团力,与钢纹布的“平纹”在肘部形成交错的网格,摸上去又硬挺又带着点弹性。
悦昕用游标卡尺量了量针脚密度,眼睛亮了,“这样每平方厘米有24个受力点,比纯钢纹布耐磨30%,次仁大姐,您这手艺真是绝了!”
张芳芳端来刚煮好的酥油茶,青瓷碗里浮着层金黄的油花。她看着次仁卓玛把拇指盖大的小佛像绣在工装的领口内侧,针脚细得像蛛丝,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叫‘藏在心里的保佑’,”她笑着说,“不碍事,却能让工人低头干活时,摸着领口就觉得踏实。”
次仁卓玛端起茶碗抿了口,忽然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你们的机器,像雪山一样准,不差一丝一毫;我们的针,像转经筒一样有劲儿,转着转着就把力气织进布里了。”
一周后,启轩收到了悦昕寄来的工装样品。藏青色的钢纹布上,肘部用藏绣绣着简化的“金刚结”,领口内侧隐约能看见小佛像的轮廓。
他穿着工装走进隧道洞口的施工区,藏族工人看见那熟悉的纹样,眼睛一下子亮了,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这是‘事业顺利佛’。”
有个戴藏帽的老工人摸着领口,皱纹里都漾着笑,忽然拉着启轩往洞口走,“你看洞口的宝瓶,肚子圆了,风都变温柔了,刚才过洞口,帽子都没被吹掉。”
启轩抬头望去,夕阳正穿过洞口的唐卡纹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流动的经卷。那些凸起的折线把阳光拆成了无数光点,落在工人身上的藏绣工装上,与针脚的反光交相辉映。他掏出手机给悦昕发消息,照片里,洞口的浮雕与工人身上的纹样在暮色里连成一片,像被同一只手细细描摹过。
“爸说对了,”他写道,“无论是石头上的花纹,还是布上的针脚,只要带着人心,就都有力量。”
悦昕的回复很快过来,附带一张照片:张芳芳和次仁卓玛正一起调试织锦机,老夫人戴着老花镜,手把手教次仁卓玛操作数码提花系统,两人的手在控制面板上并排放着,像两株缠绕生长的植物。“妈说,这叫‘让手艺认亲’。下次你来苏州,我们教你绣个‘平安结’,比安全帽还灵。”
怒江的雪停了,阳光把隧道洞口的唐卡纹样照得金灿灿的,六字真言的折线反射着光,像串跳动的火焰。
柳加林站在远处,看着启轩和藏族工人一起用卷尺测量浮雕的尺寸,工人的藏袍与启轩的工装在风里轻轻碰着,忽然对身边的张芳芳说:“当年我总嫌你绣这些花花草草耽误事,觉得不如多拧两个钢筋结实。现在才明白,有些东西比钢筋还能把人拧在一起。”
张芳芳笑着递给他块刚绣好的“吉祥结”手帕,丝线在阳光下泛着虹光,“你当年在岑港大桥的桥栏上刻的江浪纹,不也是一回事?浪花翻得那么欢,不就是想让过桥的人看着舒心?只是你嘴硬,不肯承认罢了。”
风穿过隧道,带着唐卡纹样的影子掠过工人们的工装,藏绣的针脚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启轩忽然觉得,这些看得见的纹样与看不见的人心,才是怒江特大桥最结实的“钢筋”——它们让冰冷的工程有了温度,让不同的文化找到了共舞的节奏,更让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都觉得自己是这座桥的一部分,是这片土地的一部分。
就像那些刻在石头上的花纹、织在布里的针脚,最终都会变成时光的纹路,陪着大桥,站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