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淬火(2/2)
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嗡嗡响着,把张芳芳鬓角的白发照得格外清晰。她抓起电话拨给江苏的王总,指头上还沾着刚才在车间蹭的机油:“王哥,当年您厂里断料,是我让仓库匀了您三吨货救急——现在我这儿着火了,求您搭把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打火机的轻响,“我刚听原料商说了你的事。这样,我仓库有五吨备用料,本来是给上海客户留的,我让他们先匀你。车我安排,今晚就能发车,明天中午到你厂里。”
张芳芳刚要道谢,王总又说:“但我这料比市价贵三成,而且得现款。”
“没问题!”她一口应下,挂了电话才发现手心全是汗。财务主管在旁边急得直搓手,“芳姐,咱们账上只剩五十万了,付了料款,再给广州配件商打定金,就没钱发工资了。”
张芳芳看向窗外,厂里的老槐树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像极了她刚下海那年,全家人反对时,她夜里抱着枕头哭的模样。
“先付料款和配件款。”她突然开口,“工资我来想办法,我把家里那套学区房抵押了。”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一片抽气声。老王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你疯了?那是给启轩悦昕准备的上中学名额!”张芳芳笑了笑,眼角的细纹挤在一起:“房子没了可以再买,信誉没了,咱这辈子都别想在这行抬头。”
当天中午,广州的配件专车就上了国道。张芳芳让维修师傅带着徒弟在车间守着,配件一到立刻连夜抢修。她自己则带着行政和财务的姑娘们,在临时搭起的工作台前分拣零件——那些本应由机器完成的精细活,此刻全靠她们的手一点点凑。
第二天中午,江苏的原料车刚进厂,王总就打来了电话:“我让仓库主任跟车来了,他懂技术,让他帮你盯着调试。”
张芳芳跑到门口接人,见仓库主任扛着个工具箱,里面竟还装着两盒消炎药:“王总说你肯定得熬夜,让我给你带的。”
车间里渐渐有了生气。两台修好的注塑机重新转起来,发出熟悉的轰鸣声,像大病初愈的人终于喘匀了气。姑娘们的手指被胶水粘住,用酒精棉擦了又擦,继续把零件往一起拼。
柳加林果然带着建筑队的工人来了,壮汉们笨手笨脚地学着打包,水泥浆没洗干净的指甲缝里,沾着亮晶晶的塑料碎屑。
当第一批成品终于装箱。张芳芳看着卡车驶出厂门,轮胎卷起的尘土落在她鞋上,像给她镀了层金。电话响了,是林先生的助理打的,“张总,林总说这批货他亲自去仓库等,验收完就打尾款。”
张芳芳靠在门框上,突然觉得腿软,身后传来老王的声音:“芳姐,新厂房的合同我带来了,你签个字?”
她接过笔,夕阳正从车间天窗照进来,在合同上投下块菱形的光斑。笔尖落在纸上的瞬间,她想起厂长最早说的那句“订单要黄”,想起自己抵押房子时杨桂兰在电话里的哭骂,想起姑娘们被胶水粘住的手指。原来所谓创业,就是把一次次“要黄”的绝境,硬生生熬成“能成”的坦途。
卡车的鸣笛声远远传来,张芳芳抬头望去,晚霞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像极了她刚签下订单那天,办公室里跳动的暖光。
车间里的灯亮到后半夜,张芳芳手里攥着半截线头,蹲在堆积如山的面料旁。白天林先生的话还在耳边响:“这批衬衫要是交不了货,我在欧洲的客户就全丢了。”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离交货期只剩四天,可第一批试产的衬衫,领口缝线全歪了。
老吴搓着手凑过,“芳姐,要不咱们找外面的工厂代工?”张芳芳却摇了摇头,手指划过歪掉的线迹,“代工的活儿没保障,咱们丢不起这个人。”她起身走到缝纫机旁,把面料重新铺好,脚踩踏板,银针在布料间重新走线。“你们看,缝领口要先定三个点,再沿着点走直线。”她把刚缝好的领口举起来,灯光下,线迹细得像条银线。
工人们跟着学,手指被针扎破了就裹块创可贴,困了就用凉水洗把脸。张芳芳也没闲着,一会儿帮李姐调整针距,一会儿帮小张固定面料,凌晨时,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只能靠手势比划。天快亮时,第一件合格的衬衫终于下线,老吴捧着衬衫,眼眶通红,“芳姐,成了!咱们成了!”
交货那天,林先生来验这批货,随手拿起一件衬衫,翻到领口看了看,又扯了扯缝线,突然笑了,“张总,你们这活儿,比我在欧洲找的工厂还细。”他当场签了长期合作协议,还拍着张芳芳的肩说:“以后我的订单,只跟你们合作。”
看着货车载着衬衫远去,张芳芳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那三天三夜的熬,手上的针孔,嗓子里的疼,都值了。
她突然明白,做企业就像淬火,得经过高温的烧、反复的敲,才能从一块普通的铁,变成能扛住风雨的钢。而这一次的难关,不仅让车间的手艺更精,更让整个团队拧成了一股绳,成了公司最硬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