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2)

纵饮之,亦如嚼蜡。

今见太阿,方知平生坐井。

若待建功时再饮,恐终成泡影。

陈渡静观其颓唐之色,正欲婉拒。

戏志才忽扬眉打断:

太阿莫误会,吾实欣喜若狂。

前跨两步,眼中迸出炽光:

在这学问尽归世族的年月,

在这幼童让梨便可名动九州的世道。

暮色渐深,飞雪漫天。

这世上,仍旧有如你这般的寒门之士,能冲破重重阻碍,立于潮头之上。

太阿,你注定要掀起一番风云。

虽是初识,我却已明白,自己远不及你。

可我心底,真切地盼望着,有更多如你一般的人能站出来。

戏志才略作停顿,仰首望向暗沉的天幕,雪落无声。

什么天生我材,皆是虚妄。

唯有天道酬勤,才是至理。

那瓮浊酒,虽然配不上太阿,却也能稍解你我寒门之苦。

陈渡微怔,未曾料到对方会如此推心置腹。

或许因同是寒门出身,又都自诩为真才实学之人。

戏志才便自然而然地觉得,他们之间必然有许多共鸣。

以为他也与自己一样,背负着难以言说的酸楚,

靠着委曲求全的隐忍,靠着无数个孤灯苦读的夜晚,

才勉强抓住了一线出人头地的机会。

若非如此,他一介寒门,怎能迎娶蔡邕之女?

若非如此,又怎能有今日这般令曹操与戏志才都惊叹的时局之见?

可这所谓的机遇,说到底,也不过是在世家门下谋个差事罢了。

如曹操、袁绍,如【八龙】、【八俊】之流。

有人生来就在高处,有人却注定负重前行。

举秀才者不通文墨,举孝廉者不奉双亲。

所谓寒门清白,浑浊如泥;所谓高门良将,怯懦如鸡。

戏志才想必见过太多世家子弟与寒门之人的悬殊。

所以不甘,为何孔融让个梨就能传为美谈,

而寒门子弟想出人头地,却要历经千难万险。

如今他却说,乱世将至。

一切都会重新洗牌。

就像两百年前那样。

戏志才想借这瓮酒,借这番肺腑之言,与他结成一个寒门之盟。

至于其中真情几分,试探几分,无人知晓。

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

多谢志才兄美意,只是酒就不必了。

戏志才神色一滞,随即笑道:是愚兄冒昧了,竟不知贤弟不善饮酒。

既如此,不如移步帐中,共进晚膳。

言辞之间,结交之意已再明显不过。

可陈渡依旧摇头。

戏志才眉头微蹙,似有些不悦。

陈渡淡然一笑,恳切道:志才兄莫要误会。

我明白兄长的诚意。

只是,不是我推辞,而是兄长需明白——

「在主公麾下效力之人,

注定难以结交太多知己。

饮酒虽无伤大雅,

但多少祸端——

都始于这樽中之物。」

戏志才眉间沟壑未平,目光游离不定,显然在咀嚼陈渡话中深意。

陈渡嘴角仍噙着令人熨帖的浅笑:

「君子之谊清若泉。

志才兄的顾虑,我深以为然。

若兄台亦能体察我心,纵使不饮此盏,你我已是知音。

待凯旋之日,兄取出窖藏佳酿,你我幕 ** 酌,岂非快事?」

言毕,他唇线微抿,颔首示礼,衣袂翻飞间转身离去。

戏志才怔立雪中,望着那道渐远的背影神色变幻。半晌,同样郑重颔首,疾步走向营帐。

远处突然传来沉闷的踏雪声。典韦粗犷的身影撞破风雪,将黑氅抛向陈渡:

「磨蹭甚!」

陈渡望着雪人般的壮汉,伸手拂去对方肩头积雪。典韦猛然抖擞身躯,活似雪地里撒欢的獒犬。

「故意让你瞧瞧老子等得多苦!」

「何不送进帐内?」

「军机重地,俺可不敢造次!」典韦挤眉弄眼地调笑。

陈渡系紧大氅,忽而纵声长笑,背影已掠出丈余:「走!温酒去!」

陈渡此生注定独行。

他亦不需要太多挚友。

那些镌刻在记忆长卷中的王朝兴衰,早已教会他比当世之人更透彻的相处之道——没有哪位雄主能容忍朋党,曹操亦然。

但这个沸腾的时代正盛行着魔般崇尚名士 ** 。在那些清谈客眼中,聚众议政非但不讳,反是风雅象征。门户前车马愈盛,主人名声愈隆。

甚至当年的曹操,也曾竭力跻身名士之列。约十载前,这个急于获得认可的年轻人,曾冒死谏请灵帝解除党锢。

而今掌权的曹公,最清楚这些清谈集团的能量。孔融门庭若市,魏讽倾动邺都,崔琰名重天下——这些最终血染刑场的名士,谁又能说与「结党」二字全无干系?

崔琰【虽遭刑罚,却依旧高朋满座,府门若市】

在陈渡眼中,这或许正是陈寿的微言大义。

贾诩这等为保己身而背弃大义之徒,虽被天下名士不齿,却熬死了无数清流,最终位列三公。

程昱这般德行有亏、人缘极差之辈,险些登上三公之位,竟也得享天年。

曹叡后来发动的浮华案,本质上是对朋党势力的又一次清算。

那些被称作的年轻士人,骨子里仍是结党营私之辈。

他们终日清谈交游,品评人物,妄议朝政,企图以舆论左右朝局。

曹叡在位时,强如夏侯玄、司马师也因结党获罪,遭到惩戒,被削职为民。

非是司马师、夏侯玄愚钝。

实是因三国时人目之所及的历史太过短暂。

他们尚无成熟的前车之鉴可供参照。

仍天真地以为,士人集团凝聚之力足以抗衡王权皇威。

而曹操之流终将证明,这不过是痴心妄想。

次日,曹操便将那群幕僚调往他处,不再允其参与军机要议。

此乃戏志才所谏。

曹操向戏志才吐露了对孟尝君的景仰,以及对鸡鸣狗盗之流的见解。

戏志才却道出令曹操作幡然醒悟之言:

【孟尝君名过其实】

【若齐当真得遇大才,凭山海之险、渔盐之丰,早该称霸制秦,何须倚仗宵小之辈?】

【正因鸡鸣狗盗充斥朝堂,真正的经世之才才不愿入齐】

【陈太阿怀匡世之志,若与屑小为伍,恐日后徒增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