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烬春(2/2)
最上面是张泛黄的诊断书,“肺癌晚期”四个字刺得人眼睛生疼,日期就在他们回家商量买保险的前一个月。下面是一沓沓的药费单,最便宜的止痛药也要十几块,还有几张没取药的处方,医生的字迹潦草,却能看清“急需用药”几个字。
再往下,是本厚厚的笔记本,纸页都脆了。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账:“今日卖废品,得12元5角”“给大宝买习题册,花8元”“小宝说想吃肉,买了2斤,15元”……最后一页的日期,是他们带她去爬山的前一天,只有一行字:“娃要房子,妈没本事,只能这样了。”字迹歪歪扭扭,墨水里像是掺了泪,晕开了好几个字。
盒子最底下,压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大宝打开一看,是对银镯子,边缘磨得发亮,正是当年林秀兰为了给小宝治病卖掉的那对。张婶在旁边叹了口气:“你妈去年偷偷去旧货市场,找了好久才把这镯子赎回来,说等你们成家了,给你们媳妇……”
后面的话,大宝和小宝都没听清。他们捧着那对冰凉的银镯子,像捧着块烧红的烙铁。原来她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快死了,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可她还是跟他们去了山顶,还是没躲。她不是傻,是舍不得,舍不得让她的娃在城里抬不起头,舍不得他们因为没钱被人瞧不起。
那天他们没回城,在林秀兰的墓前坐了一夜。后半夜起了风,带着春天的寒意,刮得人骨头疼。小宝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像个迷路的孩子:“哥,我想妈了……我想她做的玉米饼了……”
大宝没哭,只是肩膀抖得厉害。他想起小时候,冬天的夜里,母亲总把他们的脚揣进她怀里焐着,她的怀抱那么暖,暖得能驱散所有的寒;想起她摔断腿时,躺在床上还惦记着给他们煮鸡蛋,说“补脑子”;想起她站在大学门口,穿着那件旧褂子,笑得那么局促又那么骄傲……
那些被他们刻意遗忘的细节,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将他们彻底淹没。他们以为拿到房子就会幸福,以为穿上名牌就会体面,可真正站在这空荡荡的春天里,才发现心里最缺的那块,是用多少房子和钱都填不满的。
天亮的时候,雨又下了起来。大宝和小宝给墓碑磕了三个头,额头磕在湿冷的泥土上,疼得很真切。他们把那对银镯子放在墓前,又把笔记本和诊断书烧了,火苗舔着纸页,发出“滋滋”的响,像谁在低声地哭。
回城的路上,车里一路沉默。路过一家卖玉米饼的摊子,小宝突然让司机停下,买了两个,递了一个给大宝。饼还是热的,咬一口,粗糙的口感刮得喉咙发疼,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他们终究还是过上了想要的日子,在城里有了房子,有了体面的工作,可每到春天,每当雨下起来,他们总会想起那个摔下悬崖的母亲,想起她最后看他们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恨,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沉甸甸的疼。
那疼,像刻在骨头上的疤,会跟着他们一辈子,在每个看似温暖的春天里,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们,自己曾经怎样亲手毁掉了这世上唯一无条件爱他们的人。
而那座空荡荡的房子里,永远留着两个空位,风吹过时,总像是有人在低声地喊:“大宝,小宝……回家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