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挽歌（2/2）
韩厉心头一紧，中军压力比他预想的更大！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厉声道：“告诉赵将军，再坚守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内，我必打通归路！”传令兵匆匆离去。
然而，寨门前的战斗陷入了残酷的僵持。黄风虽真炁消耗巨大，金光咒明灭不定，却依旧死战不退，刀光闪烁间，不断有铁卫倒下。寨墙上妖兵亦是以命相搏，滚木礌石夹杂着箭矢，给攻城的铁卫营造成持续伤亡。
时间在血腥的拉锯中一点点流逝。夕阳沉落，火把燃起，将战场映照得如同地狱。
传令兵又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盔甲歪斜，带着箭伤：“大帅！不好了！中军核心壁垒多处被突破，赵将军亲卫队已投入战斗！赵将军言……言道最多还能支撑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韩厉握剑的手青筋暴起，目光死死盯住那仍在负隅顽抗的寨门和黄风的身影。中军形势竟已危殆至此！
“攻！加快速度！不惜代价！”他咆哮着，亲自驱赶士兵上前。铁卫营的攻势更加疯狂，用人命去填，用血肉去冲撞。
就在这时，又有传令兵踉跄奔至，他甚至连头盔都不见了，满身血污，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大帅……中军…中军大寨已被攻破大半！赵将军身负重伤，帅旗……帅旗已倒！残部被分割包围，危在旦夕！”
随着这名传令兵的话语，仿佛为了印证一般，遥远的西方，代表中军大寨的方向，突然爆起一团巨大的火光，隐约传来的轰鸣声甚至压过了眼前的厮杀！
韩厉身体猛地一晃，仿佛被无形重锤击中。他接过传令兵手中那块不知从哪位阵亡将领战袍上撕下的、浸透鲜血的布条，上面或许只有寥寥数字，却重若山岳。中军……完了。最后的依托正在崩塌。
他缓缓抬头，望向近在咫尺却坚如磐石的葫芦口营寨，又看向西方那映红夜空的火光，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权衡彻底消失，只剩下破釜沉舟的疯狂与决绝。
“亲卫队！”韩厉的声音不再嘶哑，反而出一种异常冰冷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即将爆发的火山，“随我——斩将夺旗！”
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悲鸣般的嘶啸，随即化作一道离弦之箭，率先冲向那片死亡的旋涡。主帅亲自冲锋！残存的铁卫营精锐目睹此景，爆发出最后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吼声，汇成一股决死的洪流，誓要踏平眼前的一切。
黄风刚刚格开一柄长矛，喘着粗气抬头，正好对上韩厉那双在火把映照下、燃烧着无尽怒火与绝望的眼睛。他知道，最终的审判，来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握紧了手中卷刃的长刀，将体内最后一丝气力灌注于双臂。
火光摇曳，映照着葫芦口营寨前尸骸枕藉的修罗场。韩厉的亲卫队如同决堤的狂潮，跟随着主帅的身影，狠狠撞上了黄风及其身边最后一批妖族精锐。
“韩统领！”黄风格挡开一名铁卫的劈砍，目光死死锁定了冲杀在最前方的那个熟悉身影。
“黄风！叛徒！”韩厉声音嘶哑，饱含着被背叛的痛楚与国势倾颓的绝望，手中长剑化作一道寒光，直刺黄风心口。这一剑，凝聚了他毕生修为与此刻所有的愤懑。
黄风举刀相迎，刀剑相交，爆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火星四溅。两人身形交错，瞬间便过了十余招。韩厉剑法凌厉，招招搏命，带着一股不惜同归于尽的惨烈；黄风则刀势沉稳，守多攻少，他真炁消耗巨大，此刻更多是凭借肉身武艺和战斗本能支撑。
然而，在每一次兵刃碰撞的间隙，黄风看着韩厉那因疲惫、愤怒而扭曲，却又难掩英雄末路悲凉的面庞，手中的刀总是不自觉地留了三分余地。往昔并肩作战的情景不受控制地浮现脑海：一起畅饮，一起骂娘，一起在尸山血海中互相掩护……这一刀，如何能斩得下去？
就在这时，黄风留在中军方向的那缕神识传来了清晰的、如同雪崩般的反馈——中军大寨的抵抗意志彻底崩溃了！震天的喊杀声、哭嚎声、建筑倒塌的轰鸣混杂在一起，形成了绝望的交响。溃败的士兵与追击的妖匪，如同两股汹涌的潮水，正朝着葫芦口这个唯一的“泄洪口”奔涌而来，距离已然不远！
黄风心中一凛，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借着一次刀剑交击的机会，强大的神念如同无形的锥子，直接刺入韩厉近乎枯竭的识海，声音急促而清晰：
“老帅！别再打了！中军已破，败兵和追兵转瞬即至！此地已成绝地，再无你立足之处！往西走，那边山高林密，尚有一线生机！我……我带人作势掩杀，掩护你离开！”
正在疯狂进攻的韩厉，脑海中骤然响起黄风的声音，动作不由得一滞。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黄风，看到的却是一双复杂无比的眼睛，里面有无奈，有悲悯，更有一种快意恩仇之外的、超越阵营的袍泽之情。
“……”韩厉喉头滚动，一股混杂着屈辱、感激、愤懑和巨大悲凉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几乎让他窒息。是啊，若不是朝廷昏聩，君王无道，听信谗言，非要搞什么除妖运动，自毁长城，他韩文渊堂堂统帅，何至于落到被昔日部下阵前放生的地步？！
“唉——！”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仿佛吐尽了他胸中所有的块垒。他深深看了黄风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韩厉猛地挥剑荡开黄风的刀锋，虚晃一枪，拨转马头，对着身边犹在死战的亲卫嘶声吼道：“随我来！”声音中充满了不甘，却也有着绝境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决绝。
他不再看向葫芦口，也不再理会身后的追兵，一夹马腹，战马带着他如同离弦之箭，向着西面那片黑暗崎岖的山林亡命奔去。
“主帅……主帅走了！”
“快跟上大帅！”
正在苦战的铁卫营将士，眼见韩厉突然败走西遁，最后一丝战意也瞬间瓦解。主心骨已失，后路已断，中军已溃，再打下去唯有死路一条。残存的铁卫们发一声喊，再也无心恋战，纷纷脱离战斗，如同退潮般追随着韩厉的身影，向西溃逃。
“追！别放走了韩厉！”黄风见状，立刻扬起卷刃的长刀，声音沙哑却充满气势地大吼。他身边的妖族士兵们虽然同样疲惫不堪，但见胜利在望，也鼓起余勇，发出震天的呐喊，作势向溃逃的铁卫营追杀了过去。
然而，这‘掩杀’雷声大，雨点小。黄风刻意控制了追击的速度和力度，更多的是以弓弩远远射击，制造混乱和恐慌，并未真正死命纠缠。他的目光，始终望着韩厉等人消失在西方黑暗中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至此，狮驼国的数万剿匪大军，在内外交困、君臣相忌、同室操戈的悲剧中，于狮驼山麓、葫芦口前，被彻底歼灭。旌旗委地，尸横遍野，只有夜风呜咽，仿佛在为这场本可避免的惨剧奏响挽歌。